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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真话的保质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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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话的保质期
                                                         
                                                                                      王新华
    在个人空间里看一篇文章,是一位年长的学者、作家的一个演讲,主题是乡村记忆,他以一些具体的事例向受众讲述那个年代:把人管得太紧,社员都不爱集体,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看后,我在下面留了言:三十多年来这样的话还没有说尽吗?你的这些话,十几年前我还能听听,甚至自己也说说,今天还说这个,就变味了。
    显然,我心情变化的因素,不是时间。而是情节。
    那个年代把人管得太紧,这固然不好。可是,管了好人,也管住了坏人。坏人被管住了,就是没有坏人了。
    近些年来,我的心理悄悄地发生了偏转,常常做着跟这位学者相背离的回忆。一九七六年暑假,我跟父亲一块到一百多里外的固始县,卖自己家的一窝猪仔。那一年我上初一,拉车子走远路还是嫩了,一路上我差不多都是坐在车子上,我只是个伴儿,用来消除父亲一路上的孤寂。在远方的那个县城,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阿勇》,主人公是跟我一样的乡村少年,勇敢地保护生产队的鹅群。朱德委员长逝世的消息,也是在那个地方听到的。那时天正热,来回的路,主要是夜里走的。那窝猪仔,成了百十块钱。那时国家工作人员一个月三十多块钱,一比照,我们这一趟,就不是个小买卖了。那个钱,藏在父亲的身上,看不见。可是,那个跟架子车一样长,一路散发着猪屎味的木笼子,时刻在向外界高声宣扬着,我们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项链,在这黑夜荒郊野外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今天,那样的路,我们一老一少,还敢走吗?
    女儿晚上下班回家,给她开门,总是看她在低着头接电话,按手机。那一天我终于压不住气了:晚上一个人走巷子,眼睛不放亮堂点,再这样,手机我给你摔了!
    物以稀为贵。这是不容置疑的。小贩看到邻摊上卖光了,就要立刻涨价。当年,几乎所有的商品都供不应求,为什么没有“贵”起来?这就要想到那些票证了。票证是按人头发的,它要保证无论贫富贵贱,人人都有一口。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老雀育雏,是挨着来的,不会因为哪个叫得响、叫得好听,哪个力气大、脖子伸得长,就塞到那张嘴里。没有这张票证,听任金钱,市场和权力去运作,有的人家别说一个月,过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尝到一块肉。票证实物,一一对应。票在物在。一张小小的纸头,既管住了如来一样权力,也降服了行者一样的金钱。在今天看来,这无疑是一个传奇。可是,这些年主流话语的谱系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票证,无疑是丑陋的。就像穷人身上的一块破补丁。
    关于文学大师巴金,人们说过他的三部曲,接着就会想到他的《随感录》,他的“讲真话”了。这部书里,他写道:我有一个坚定信念:这是应当做的事情,建立“文革”博物馆,每个中国人都有责任……绝不让我们国家再发生一次“文革”,因为第二次的灾难,就会使我们的民族彻底毁灭。他还写道:我习惯早晨听电台的新闻广播,晚上到会议室看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这里,本人无力评价“文革”。但却生出一个疑问:“文革”比焚书坑儒,比黄巢、李闯王,比成吉思汗、皇太极,比八国联军、大日本皇军还厉害吗?这些人,也没能把我们这个民族,“彻底毁灭”。
    那个理想中的“文革”博物馆,到底没有建立起来。现在,我们设想一下,那个东西要是起来了,袁隆平的杂交水稻、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南京长江大桥、东风号万吨巨轮、人工合成胰岛素、两弹一星,田中角荣和尼克松访华、珍宝岛和西沙反击战,中国大陆进入联合国……这些同一时间段发生的事件,在那个殿堂里,会有一席之地吗?我看不会。他们要建立的,不过是那个年头吃过亏的一些人,集体哭诉,撒娇的一座庙宇。
    巴金还说过,一听到“样板戏”就会做恶梦。在那个传统文化遭受严重破坏,社会思潮开始涌动之后,巴金这样表达自己,无疑也是一句真话。并且会广泛共鸣。人们不会怀疑,在摒弃政治叙事以后,京剧,或者艺术的大繁荣,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中国的艺术舞台,并没有跟观众兑现它的许诺。去年,中央电视台举办规模盛大的“青京赛”(CCTV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评委席上大家云集,比赛场上群贤毕至。令人惊讶的是,后“样板戏”时代,已经三十多年了,金碧辉煌,历时几个月的国家舞台上,作为观众,我竟没有看到一段新戏,一句新唱腔。这个几十年里,那些“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们所能做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裹在蟒袍水袖里,复制流派。这个时候,我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一个东西:八个“样板戏”。
    巴金写作《随感录》,向全中国人民“讲真话”,是八十年代中期。此后,他又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一二十年。这期间,这个社会发生了深刻的演变。贫富分化、社会腐败,道德崩溃,环境恶化……我们听到这位大师的一句真话了吗?
    这里,我们也可以顺便追问一下其他的人。比如“伤痕文学”的作家们。当年,他们一夜之间喷薄而出,成了真话和良心的化身。这些人如果还健在的话,这些年,又都在忙活些啥呢?
    这里,我们也绝不能说巴金,或者他们说了什么假话。只是,他们没能想到,地球是圆的。沿着相反的方向,也同样能抵达那一片沙漠。只是,忍受饥渴的,不再是那帮人了。甚至从个别人,变成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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