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无言的美丽

      春天来了，每年春天都会受到南方朋友的邀请，去南方看花。


     今年受到《山花》的朋友邀请看油菜花。中国的油菜花盛开的范围大，江西的婺源有，浙江有，甚至内蒙古和吉林的也有，但每年看油菜开花最早的还是贵州。贵州的油菜花，黔东南的郎德苗寨和西江苗寨都很磅礴，省会是贵阳，《山花》的朋友告诉我，观赏贵阳的油菜花，由贵阳到安顺一路上均有油菜花景色。由于我去年去过黔南的归兰山过了水族的端节，对于水族的居住地的油菜花就有浓厚的兴致，于是，《山花》的朋友驾车带我们三个北方人，从高速公路上一路赶到黔南的归兰山区的阳和乡福兴村。


      水族的村寨是石头和木头制成的，水族的民族语言里泛着水音，天空的云彩含着水，地上的植物也含着水，进了水寨，就进了水的王国。进了水寨，关于水的想象才不是想象，而是真实。你也许会说，水寨的木楼不是水，木楼顶上的青瓦也不是水，但你想想，建造木楼用的是木材，木材的前身是树木，树木能离开水吗？虽然木楼顶上的青瓦也不是水，但青瓦是用水搅拌，才能捏合成型的呀。


      对于西南卡斯特地形的山山岭岭来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时间还在正月，虽然尚未到“二月二，龙抬头”，北方依然寒冷，而春光已溢满了西南。只要你抬腿走进西南，漫山遍野都是鲜花，油菜花，果树花和说不出名字的野花。花朵是季节的眼睛，花朵来了，大地就醒了。花朵们开在树上，开在山间不规则的田垄，开在岩头，甚至开在墙壁上，黄一层，红一层，粉一层，水族居住的归兰山一年四季都美好，有了油菜花，春天更美好。


       《山花》的刘编辑是一位水族通，他告知我们，很早很早以前，水族本来在中原居住地，因为躲避战乱，才从中原躲避到了西南的百越，又从百越迁徙到岭南的广东广西，到了宋代，水族的一支跨过大洪河，来到广西和贵州接壤的三都地区（三都县是水族自治县），如同归兰山的水族是三都县水族的一个小分支。水族人热爱生活，水族的女子喜欢花朵，她们喜欢在自己的衣服上绣花，尤其是马尾绣是一绝，已经被批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花朵多鲜活啊，进了水族村寨，花朵就活在爱美的女子衣襟上，尤其是领口和袖口的那些小花，把水族的女子衬托得一个个貌若天仙。


      我们的车辆在阳和乡公路边的鸡姑寨停下，果然看到水族的   女子，不管年龄大小，都穿着绣了花边的民族衣服。鸡姑寨有很多鲜花，当然有的植物暂时不开花，如种植在山坡上的枇杷树和翠竹，这些绿油油的植物在北方很难看到。在众多花中，最鲜丽的花不是花草开的花，而是油菜花。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灿黄灿黄的。油菜花盛开，绿莹莹的油菜叶子反而隐退，每年到了宫公历三月，只需要短短的几日，油菜花由浅黄而深黄，由点点滴滴的扩散到漫山遍野，让人感到生命的爆发全在于——黄。对于生命力的黄，来自荷兰的天才画家梵高画过《向日葵》，当年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并不觉得怎么样，如今看着这一天一地的 黄灿灿的油菜花，真的感到大自然生命力的爆发，不可阻遏。                                                                                                                                                                                                                 
      我的眼帘里到处是油菜花。油菜花盛开在大地上，开在山坡上的梯田里，开在坡底的田垄里，从远处看，油菜花盛开的气势排山倒海；从近处端详，油菜花只是一些细碎的小花，像是一颗颗小星星，哦，油菜花不是依靠一枝独秀，而是依靠集体的美去征服欣赏者的眼球。由油菜花的灿黄，我想到滋养油菜花的一定藏在地底看不见的河流，想象这河流大抵也是黄的，在地底运行久了，就运行到油菜的秸秆，然后在春天爆发为这样灿黄的花朵！油菜花一层一层地遮盖住了整个山峦，山底有黄，山坡也有黄，黄色是春天归兰山山谷里的主色调。


      由于油菜花盛开，带动了其它同类的黄花盛开。只见野菊花是黄的，木姜花也是黄的，野菊花外形与菊花相似，野生于山坡草地、田边路旁。木姜花也是这样，孤独而怡然挺立在岩头，引得游客中的女生纷纷前去合影留念。其实，无论野菊花也好，木姜花也好，都是一种药材，疏风清热，消肿解毒，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看中的是她们的外表美，对于开花的植物来说，外在的美和内在的药用价值互相呼应，才构成了花的圆满。油菜花也是这样，油菜花不是为了开花而开花，而是花朵凋谢之后，油菜的秸秆上就会生长出芝麻那样的油菜籽。油菜籽是用来榨油的，西南农民常年食用的菜籽油，就是油菜籽碾压出来的。农人在田里种植油菜，不是为了等待她盛开而观赏，完全是由于油菜籽榨油的实用价值。


      我是一个喜欢自由和散淡的人，在鸡姑寨，《山花》的刘编辑和两个一同前来的文友在老乡家中饮茶聊天，我独自出来，沿着公路边的一道山坡溜达。归兰山区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山坡，任人游走，一边走，一边去发现你所心仪的东西。我走的这道小坡，坡路上覆盖着掉落的圆嘟嘟的梧桐树果，踩上去，不太咯脚。坡两边尽是大的树和小的树。有的树的叶子已经很旺了，有的则刚刚吐芽，绿色的芽芽，绿茵茵的，噙着风。在坡底靠近另一个村寨，一眼就看到两棵树，一棵树开白花，一棵树开粉红花，开白花的是李子树，开粉红花的是桃树。粉红花的在坡头，白色花的在坡底，不过，两棵树好像心有灵犀，有几枝树枝十分腼腆地伸向对方，于是，粉红色和白色就融到一坨了。


       走了坡底，是两三户水族人家。水族人住在山岭上，住得比较分散，不像中原的汉族村落居住得集中。我从坡底走上盘山公路，往北行200米许，又走下另一道山坡，顺着这道山坡可以走到另一个寨子——康寨。康寨的住户要比鸡姑寨多一些，房子也修建得比其它村寨好一些。通过了解知晓寨子的青壮劳力一律出外打工，打工挣了钱，回到寨子先要翻盖房屋，这是男人是否成功的一个标志。住房，既住得舒适，也是个面子问题，但是，青壮劳力一律出外打工也带来另一个问题——留守儿童问题。村寨里的留守儿童，有的跟爷爷奶奶，有的则自己起火做饭，生活上的艰苦不说，由于长年见不到父母，就得不到亲人温暖，更不要说家庭教育了。


      康寨的正西方向就是黔南著名的归兰山，“归兰”在水族语言的含义是“有溪流的山峰”。确实是这样的，我们从康寨的高处往下看，真的看到一条小河。归兰山位于杨柳江的上游，但是谷底的这条小河却没有名字，虽然没有名字，却得到了水族兄弟的喜爱，酷暑季节，他们下山到河中游泳和洗澡，清爽得很，至于平时，由于水源充足，他们不用出寨，就可以享受到从山顶蹦跳而下的小溪流。


     春天是美丽的，油菜花是灿烂的，然而，我们还是在美丽的风景里发现了“疵点”，我们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四岁娃娃进了一座低矮的小房子。小房子虽然有木头的支架，但低矮得很，墙壁是红砖砌的，外墙和内墙都没有抹灰，房内低矮，基本上没有什么家具，一张床挂在旧蚊帐，迎门处有一口铁锅。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婆， 经过刘编辑用本地汉语交流，知晓阿婆的丈夫喝酒醉了，摔到山下，去世，唯一的儿子去城里打工，没有文化，卖力气，也挣不来钱……看到阿婆如此贫苦，我们几个人每人给阿婆留下了200元，阿婆捧着红红的钞票，手在抖。
                              
       走出阿婆家，走进油菜田地，油菜花竟然高过了腰，黄黄的小花里竟然藏着清新的香气，朋友们马上忘却了刚才采访阿婆的沉重感，恢复了放任自然的欢愉，而我孤孤地坐在一眼储水池边，心里依然一阵阵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