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郑老师——［教师节征文］

　　20世纪60年代中期，我进高中读书，郑老师教语文。他年轻、气盛、多才气、性怪癣、敢直言、明善恶，但有时出语不逊，故在学生中虽不乏崇拜者，但同事们皆敬而远之。 　　郑老师批改作文一反老套，形式独特，惯用诗文，堪称一丝不苟、刻意雕琢、用心良苦，但笔调尖刻辛辣、不留情面，足以让人汗颜、警醒。 　　甲生把“砍柴”的“砍”字错写成“吹”，郑老师勃然色变，提笔批道：“秦王杀人用刀吹，吹掉荆珂一条腿；如此何必造宝剑，‘吹’人还比‘砍’人美”。批语运用了典故，纠正了错字。 　　乙生引用毛主席诗词“无限风光在险峰”，将“限”错写成“恨”，郑老师见之，感慨万端，挥笔写下：“风光无恨费思量，满腔仇限甚荒唐；‘限’‘恨’形似意相远，汉字岂止认偏旁？”下笔重且语气激烈，令人掩卷沉思、感触很深。 　　丙生把“找岔整人”写成“找盆整人”，郑老师怒笑不己，提笔一挥而就：“‘盆’‘岔’两字本不同，岔子焉能当盆用；盆子盛物堪可赞，找岔整人当批评。”从作用处分辨，是非分明、一目了然。 　　丁生默写《陈涉传)，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侯”写作“猴”，郑老师批道：“当年万里觅封‘猴’，孤身乘帆下扬州；两岸：侯’声啼不住，江中轻舟荡悠悠。”串连古人诗词句，稍作修饰，演变为一首出神入化的风景诗，错字相映，令人喷饭、回味无穷。 　　面带饥菜色的戊生在议论文中对“菜代粮”作溢美之词大加赞赏，郑老师心中不忍且不以为意，重笔把“菜代粮”三字圈上侧旁批日：“自古未闻菜代粮，这也不是好现象；你说三年能变样，我看五年也够呛。”直抒胸臆，反对了套话。 　　每次作文批语，郑老师都要展示于学生间，学生震动甚巨、印象颇深，自此作文分外刻苦用功，不敢稍有懈怠，文风为之一新，错别字骤减，学生的文字水平写作能力异乎寻常地提高，学风日渐浓厚。 　　郑老师行事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管理学生独辟蹊径自有一套。他第一次进教室就与众不同，自搬靠背椅置于讲台侧，觉得课堂秩序稍不如意，就把脸一板，拉过靠椅，“腾”地坐下，双脚直伸讲台、两眼仰望天花板，一声不吭。全班学生被他的怪异举止所震慑，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课堂上鸦雀无声，静得掉根针也清晰可闻，他才从容不迫地开讲，一字不提秩序和纪律。这一招特灵，凡属他上课，全班学生格外专心致志地听讲。 　　“文化大革命”狂飙遽起，横扫牛鬼蛇神巨澜陡掀，郑老师首当其冲被抄了寝室，搜出一帧照片和一张纸片。照片上他背对镜头脸向后扭，自题“回头‘视’岸”。纸片上信笔写有“出东门，向西走，碰见一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砸砖头，反被砖头咬一口”的诙谐语。红卫兵如获至宝，连同抖落出来的作文批语，成为他强烈仇视新社会，含沙射影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恶毒丑化社会主义、侮辱贫下中农子女的铁证，被大小会狂轰滥炸般口诛笔伐，遭无数次挂牌剪发泼墨游斗示众。直到红卫兵分成两派，他的处境才得以改善。 　　郑老师身处逆境，倒也想得开看得透放得下，不急不躁不惊不怒，反而神闲气定淡泊宁静，时而做滑稽之举。一次召开全校批斗大会，有人引领口号“郑xx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众人尚未呼应，而戴着高帽挂着黑牌正站在台上低头接受批斗的郑老师，蓦地抬头，振臂高呼“郑xx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并不忘补上一句“坚决打倒郑xx！”全场惊呆，旋即哄堂大笑。郑老师一脸严肃，那模样硬叫人忍俊不禁，使得批斗会始终形成不了气氛。忽一日，郑老师手又痒痒，提笔写下“为育英才耗心血，横祸飞身谁人解?韬光养晦封笔杖，他年再挥谱新页。”唯一区别，此诗文没有公诸于世，而是自己珍藏于记事本内，以言心志，十年后被他妻子不经意看到才传出去。否则定成为“秋后算帐”“东山再起”的罪证。 　　自1968年深秋离校不久举家南迁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郑老师。世纪之交偶与高中同学相聚问及郑老师，这才知道，他与一位清秀可人的女学生结婚后性情大变，言谈举止不再出格，对世道也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变得积极进取，热爱公益事业。恢复高考制度后
　　他考取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从事甲骨文研究，在学术界颇有名气，是省政协委员，身体十分硬朗。 　　闻此，作为郑老师的学生，我心甚欣慰。毕竟30多年过去，高中时不少老师的形象早己模糊，惟独郑老师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