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尘香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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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尘香
大理菊
小暑中,太阳像一团火球,不知疲倦地在头顶上挂着。风是热的,地是烫的,出门,只一小会儿,准保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几下就湿透了。
那日,燥热难耐,一家人驱车向着秦岭深处,去觅得一份清凉。路过一片又一片的村庄时,又看到这满眼熟悉的花儿了。大红色的,一层一层,似菊瓣一样包裹着,颜色从花瓣由外向里越来越艳丽。阳光越炙热,它开得越灿烂。
少不更事时,常听母亲念叨,这花是外婆的最爱,却也是她的忧伤。起初,我不大懂得,待渐渐长大后,才知道母亲这样说,是有很多缘由的。
外婆的娘家在东坡的沟底,门前的小韦河流水常年不绝。外婆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有七个哥哥,自然深得太婆太爷和兄长们的宠爱。地里的农活很少做,多数时候只待在家里做些诸如纳鞋底、绣枕套、缝衣裳、扫院子的零碎活。等饭时了,不用人指派,外婆很自觉地下到厨房给一家人做可口的饭菜,再加上她识得几个字,模样俊俏,嘴巴甜,谁见了都心疼和欢喜。
外婆还有一个喜好,喜欢养花。她娘家的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儿。尤其是夏天的大理菊,从窑洞的窗户下开始,一直顺着墙角平铺过去,一簇簇像燃烧的晚霞,大老远都能闻见香气呢!
后来,外婆嫁给外爷,离开她娘家沟底的几眼破窑洞,离开门前的小韦河,来到体面光鲜又热闹的镇上,同时,也离开了那一院子清香宜人的花儿。
起初,外婆有很多不习惯。首先是门口的汽车声、骡马声,以及赶集人的吵杂声,不绝于耳;其次是每到夏天来临院子里光秃秃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房顶上落下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最后就是住在镇子上的人家,院落不但拥挤逼仄,树荫也稀稀落落少得可怜,更别说花花草草了。偶尔,后院的猪粪,羊粪,鸡粪臭得熏人。打小在花草和溪水沐浴下的外婆哪里受得了?那一年的初冬,外婆乘着回娘家的间隙,剪了几株大理菊的枝杈带回来,插在外爷家前院门口仅有的一棵老槐树下,随意用一块塑料布蓬起来。第二年的春天,几场雨后,枝杈发芽,生叶,出条,长得快极了,不久,便热热闹闹地开花了。
外婆对这几株大理菊很上心,打理得也甚为仔细,修剪施肥浇水一点都不马虎。大理菊不但长得快,连同根系蔓延也快,没有多久,槐树四周的空地上,便一簇簇生满了这种花树。起先是一条根系生出很多枝杈来,之后满地都是。盛夏时分,满院子的大理菊或嫣红,或粉白,或绚紫,开得沸沸扬扬,俨然一派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
不久,外婆怀孕了,因为是头一胎,比较受优待,下地少了一些。通常收拾完家里零碎活后,她坐在院子的大理菊花丛旁做针线,听风声,看月亮,打发一段又一段长长的村妇日子。
头胎生的是大姨,太婆虽然有些失落,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可等生了二姨、三姨,太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只要看见外婆,脸马上就拉下来足有二尺长。月子前十天,太婆随手将一碗饭放在窗台上,隔着窗子,冷冷地喊一声,吃饭了。喊完,爱理不理,转身就走。十天过后,外婆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得自己下厨房了。身体虚弱的外婆自知没能给老王家添个男丁,理亏,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偷偷将泪水往肚子里吞咽
屋漏偏逢连阴雨。之后的几年里,外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又接连生了四姨和母亲,这下厄运来了。老祖母自然很生气,开始对外婆指桑骂槐,嘴里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祖坟冒气了,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就算下一窝子猪也能碰上个带把的。
生不出儿子,面对太婆的出口伤人和恶言脏语四溅,外婆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哪里还敢顶嘴一句?那些日子,外婆吞下的泪水比汤饭还要多。每日里,公鸡刚第一声打鸣,太婆便在外婆的窗户外面吆喝开骂,什么生不出儿子钻在男人被窝里不嫌丢人等。外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提起裤子就出了房门,开始扫院子,做饭,喂猪,洗尿布,一直忙到月亮躲进云层里,家家户户关门的咯吱声,和满村子的狗叫声,外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太婆提尿盆呢?又赶紧一路小跑到后院,把尿盆提到房门口,不敢进,也不敢走。先怯生生地问一声,娘,尿盆是提进去还是放在门口?太婆隔着门吼一声,这么冷的天不提进来,你要冻死我老太婆呀,真是蠢猪一个!
春天来了,草木苏醒了,老王家当然不能无后,这一点,太婆和外婆都非常清楚。母亲说,她只吃了外婆四个月清汤寡水的奶便开始被太婆塞进几根木头棍子用钉子钉成的木车子里喂白水泡馍了。接下来,太婆开始张罗着,要请田家湾庙里的神婆来家里驱驱晦气,好让外婆早些怀个儿子出来。
一日,一身土黄色长袍的神婆来了。四处烧香,四处叩拜,嘴里念念有词,满院子倒腾后,将缘由归于那一丛大理菊。在那一丛大理菊前转了好几圈,然后,眯着眼睛,神色平静地告诉太婆,这大理菊的,血红色过于妖娆,会攀附在女人身上,不让男子的精气入体,所以,外婆才生不出来男孩。之后,太婆恶狠狠地将院子里所有的大理菊全砍掉了,一个都不留。第二年,外婆果真生了大舅,举家欢喜,太婆铁青的脸终于有了喜色。又过了两年,外婆又有了小舅。两个带把的顶门柱活奔乱跳,这下子,不用说,外婆大可以抬起头,挺起胸膛做人了,母亲说,那阵子外婆更换了个人似的,脚步轻快了,身板伸直了,连说话声音也清脆悦耳。不过,偶尔,外婆清扫院子或坐在院子里歇脚时,会朝着院子里唯一的那棵枣树周围张望,枣树粗壮了,叶子更茂密了,可树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外婆眉间和唇角的怅然只一闪,便消失殆尽了。
此后的几十年里,外婆不提大理菊一字半句,直到她老人家入了黄土归了天。可我一直在想,在外婆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一簇簇的大理菊,与繁盛的夏日,抵达她的魂魄,怒放至酴醾。
苜蓿
印象里,父亲很少笑。即便我手捧红艳艳的奖状从学校一路狂奔回家,他也只是淡淡看几眼。然后,又兀自忙自己的事情了。
父亲生于解放前,识的字很有限。在父亲眼里,念书上学是我的事情,种地打粮是他的事情,互不相干。
父亲要忙的事情很多。比如每天早起第一件事情便是拾掇牛圈和猪圈,其中以清理牛粪和猪的屎尿为主。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板着脸,一边用扫帚清扫,一边用铁锨铲,嘴里骂骂咧咧,骂的话粗糙又难听。偶尔还会生气,用扫帚在牛脊背或者猪屁股抽几下,以示对牲畜没有将排泄物拉到指定角落的一种严厉警告。当然,那动作不会太大,最多意思一下。
父亲的右手背打糠机伤了之后,在生产队的菜地和饲养室里都干过。菜地比较远,加之父亲忠厚善良,担心我去了,即便没有摘吃黄瓜和西红柿,也要落人闲话和口舌。所以,村里的菜地,父亲坚决不允许我们姊妹弎去的。倒是饲养室,可以尽管去转转。毕竟,那里除了牛马和骡子,就是一堆又一堆的青草。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饲养室的牛从村子南边的坡地或者西边那一大片低洼处犁地回来时,父亲总要亲昵地为牛梳理尾巴,清扫尘土,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完了,赶紧张罗着给牛喂清清的水,吃干净的草。担心牛被晒着,他牵着牛绳子到处找树荫凉。有一次,他蹲下身子给牛剔除蹄子上磨出的老茧时,牛一双温和的、受用的眼神盯着父亲。父亲当然感知到了,他笑着拍拍牛脑袋,和牛说着稀奇古怪的话。而我从学会走路,学会吃饭,父亲从来没有管过我的吃喝。这一点,我很有意见。还有一回,那头黑色的骡子去二十里铺拉砖时不小心滑进路边的水渠里蹭破了腿关节的一块肉,父亲很细心地用盐水擦洗、上药、包扎,连续几日,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一幅焦灼疼惜的样子让我很嫉妒饲养室里那几只牛马和骡子。
除此之外,父亲喂饲养室的这些牲畜很有一套经验。他知道苜蓿、打碗花、冉冉草,咪咪毛等牛儿马儿喜欢吃的草什么时候最柔绵,什么时候最茂盛,沾了太多的露水怎么处理,甚至天凉了,储备的干草须用铡刀将枝节铡得越短越细碎,牛吃了不会嗝在胃里消化不良,总而言之,父亲像这几头牲畜的衣食父母一样,经管它们的吃喝拉撒睡,一丝不苟,任劳任怨。
喂牲畜,苜蓿是最佳饲料。村里的苜蓿地最远,在靠近河湾的半坡上。通常父亲会起个大早,驾着马车去割草。他出饲养室院子的时候,隔壁四娘家后院的大红公鸡正准备将脖子伸出栅栏打鸣,静静的村庄还在沉睡着。偶尔,勤快人家的烟筒里冒出几缕淡蓝色的炊烟。父亲的背影落在一片晨光里,牛蹄子的踢踏声回响在疙里疙瘩的土路上,衬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像极了一幅水墨油画。
父亲和他的牛车出了村子往河湾方向去了。一路上,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绿油油的玉米叶子上打着滚儿,车前草被深深地压在车辙下,绿色的汁水被挤出来,沾满了车轱辘。下了两架坡,老远看见半坡上的苜蓿地罩在一层薄雾里,风儿吹来,感觉那云雾在半坡上飘来荡去,连坐在马车上的父亲也像坐在云雾里似的,他的发梢湿了,鞋子也湿了,陈旧的衣裳也湿了,可他顾不上,他的眼睛落在翠绿的苜蓿地,那汪洋一般的绿色,足以点燃父亲被贫瘠日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和愁苦。
清晨的苜蓿地一片静谧。没有风,只有层层的清雾若隐若现。父亲蹲下去,拿出镰刀割苜蓿。牛儿自己在一边吃着苜蓿,它的嘴角抽动着,咀嚼的声音清晰可见。那牛儿吃饱了,很是惬意地从鼻翼间冒出哞---哞—哞----的几声。这声音拉得老长,长得像乡村深处的咏叹调。
父亲割苜蓿的动作也很轻。他左手轻轻将一撮苜蓿揽到身子跟前,右手用镰刀从根部轻轻割下来,绝对不会胡乱使劲乱砍或者随意乱拽。割过的新茬口,也是整整齐齐,平平展展。因为父亲知道,这一片苜蓿地在半坡上,灌溉渠里的水浇不上,只能靠天生长,长成目前的态势实属不易,更不能在他手里被毁掉。何况,春天里,麦田刚起身,菜地刚下种,家家户户须的分一些苜蓿菜,用以度过青黄不接的困苦时期,怎能不小心翼翼呢?
偶尔,下午放学后,村里的男孩子会跑到这一片苜蓿地里玩耍。他们跑着,躺着,打斗嬉闹,甚至驴打滚似的胡乱踢腾,只要他们出没的地方,准会有一大片的苜蓿被糟蹋。父亲又急又气,大声吼着,撵着,孩子们东躲西藏,搞得父亲精疲力尽。当然了,这帮毛孩子终究跑不过的长腿大脚板的父亲,不一会儿,便被父亲捉住了,一个个灰溜溜的。被折腾得气喘吁吁的父亲用宽大的身子堵住他们,横眉竖眼,扬起巴掌,却最终没有落在孩子们身上。他瞪着眼睛,嘴里骂道,狗日的,还不快走,下次让我逮住了,绝对不饶恕你们。父亲骂完,弯下腰,将孩子们匍匐倒的苜蓿割下来,若有被踩松动的苜蓿根,父亲用新的土填平压夯实,方才罢手。
暮色四合时,父亲驾着他的牛车走出苜蓿地。牛车上,高高一摞子苜蓿被码得齐整有序,半坡的尽头,天边火红的夕阳、父亲长长的影子、以及他脸上满意的微笑,被瞬间凝固。
蒲公英的春天
乡下的春天来得晚。已经是三月天了,村子里的槐树和梧桐树上,才慢腾腾地钻出一寸一寸的绿色,倒是那些鸡呀,狗呀,羊呀,什么的,迫不及待地从围得结实的圈里探出脑袋,舒展着整个冬天里蜷缩得有些僵硬的腿脚。当然,还有一些人家的屋檐下,燕子欣然归来,叽叽喳喳地在屋檐下叫个不停。
村头的老柳树上,饱满膨胀的柳芽嫩绿绿的,只待一场春雨,自会垂下万千条翠绿的帘子;果园里,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绽开笑脸;几棵钻天杨树,也缀满了一指长的、毛茸茸的叶桃,在春风里悠然荡着秋千。
哦,春天来了,和风习习,阳光煦暖,村庄在经历了一个荒芜冗长的冬季之后,渐渐苏醒了。和村庄一起苏醒的,是被青青麦苗覆盖的田野,一望无际地绵延着,起伏着,将春风大把大把地揽进怀里,像极了我的父辈们敞开胸膛,伺弄庄稼时流淌出来的那份虔诚与敦厚。
写下上面一段话的时候,我正身居繁华喧嚣的城市,人生已过不惑,乡下离我越来越远,但我依然想起,那些贫瘠窘迫的童年时光里,我和伙伴们在广袤的田园里,煞费苦心地寻找粗粝简单的童趣。比如说春天来了,顺着长满野草的土坡打滚;夏天来了,摸到沟底小韦河凫水;待冬天时,又一群群围在落雪的柴禾堆里打雪仗,捉迷藏,直到炊烟四起,母亲和婶子们倚着门楣声声唤归。
其实,在春天里,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埋没在一簇簇顺地攀爬的蒲公英里。曾经,那一朵朵黄灿灿的花瓣,启蒙过我对数字最初的概念。慢慢长大时,却更贪恋暮春时分在田野深处随着风儿到处轻扬的蒲公英。你瞧,一顶细细的杆,托着圆球状的、洁白的花絮,在春风里摇啊摇。我小心翼翼把它们摘下来,掬在手心里,对着太阳,对着蓝天,对着云朵,对着清风,用力吹,吹成无数个甜美的梦想,飘向空中,飘向远方。这蒲公英一般的梦想,成为我后来挑灯苦读,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的无穷动力。
后来,我果真从那片村庄走出来了。我走过很多地方,在“一枕暗香听撸声,寻梦无痕到江南”的水乡、在“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亦会见到随风飘摇的蒲公英羸弱而细碎的身影。那一瞬,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在小村庄里吹落的那一朵飞絮飘落至此?
每年春天,在我校园,草坪里,花坛里,青石板的缝隙里,见到很多蒲公英,它们来自何方?我在询问,询问南来的、北往的风儿。风儿告诉我,河东河西,山南水北,云里云外。都有。于是,我明白了,原来,这蒲公英一如我,某日,扯断了故乡的衣襟,便有了散落天涯的梦,倾一生,去怀恋,去追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我在春天回到乡下的时候,田野里,麦子即将起身,绿汪汪的,不见了燕麦,不见了荠菜,不见了胖娃菜,不见了车前子,更不见了拔草的乡亲们漾起的歌声,吼起的秦腔。父亲说,除草剂真的管用,家里的锄头、铲子再也用不上了,人闲得不踏实,连前街的玉秀婶子想寻一些蒲公英给仓叔看病下药,都得去韩家湾的山岭,或者下到沟壕,才能挖几株回来。
仓叔怎么了?我问。
“胃癌,没钱治,活不了多久了”父亲淡淡说。
“不是有合疗报销吗?”
“合疗能报销多少?你仓叔的两个儿子在建筑工地干土工,靠力气吃饭,这两年刚盖了新房,又分别供着一个大学生,挣回来的钱像长了腿似的,进来一个,出去两个。再说了,这富贵病,哪里是咱乡下一般百姓人家生得起、看得起的呢?”
“难不成仓叔就这样等死,他自己知道吗?”我又问父亲。
父亲说,开始不知道,玉秀婶子瞒着。后来,仓叔自己可能觉得难受,不停吆喝,让带他到西安的大医院瞅瞅到底咋了,脾气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在家里摔碗摔碟子。一日,玉秀婶子终于熬不住了,索性扯开嗓子说明白了。仓叔先是愣了几下,然后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头,抽了几杆闷烟,之后再也不提看病的事了。
父亲又说,人真奇怪,面对大病大灾,反倒想开了。就拿你仓叔来说,以前之所以穷,也是因为懒散,可自从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后,一下子变得勤快了,从早到晚在两个儿子的果园里忙活着,除草,打药,套果袋,一点都不马虎。而且,隔三差五去镇上吃碗羊肉泡馍,听戏,喝茶,日子过得有条不紊呢!
春天里,我再次回到乡里,仓叔除胃癌之外,又患上了白血病,瘦弱嶙峋,痛苦不堪。玉秀婶子讨来一个中药方子,和蒲公英有关。我不懂那方子,只听说是用蒲公英作药引子,得与蒲公英大凉的药性。平日里,玉秀婶子做凉拌蒲公英,蒲公英红豆糯米粥,蒲公英猪肝汤等,不厌其烦地做,希望多少可以缓解仓叔的病痛。
那日,我随母亲去了地里,老远看见玉秀婶子一个人在村子南边的坟地里。母亲说,准是在寻找蒲公英。如今,家家户户都在用除草剂,杂草很少,蒲公英也不多见。为了寻到更多的蒲公英,玉秀婶子几乎踏遍了周围几个村子所有的坟地,沟壕,坡坡岭岭,那些旮旯角落里,没有除草剂,草儿茂盛,一簇簇蒲公英长得更喜人。她家院子里,窗台上,任何时候进去,都有几撮干瘪的蒲公英晾晒着,连她从人身旁走过时,一股蒲公英的味道,在风中散落。
母亲话一落,我朝坟地望过去。阳光下,玉秀婶子正蹲在荒芜孤寂的坟前,用铲子挖一株蒲公英。她的动作很轻,唯恐伤了蒲公英的叶子,花絮或者根茎。因为下单子的中医大夫交代过,蒲公英全身都能当药用,可不能马虎。而她的脸上,有细密的汗珠滚落,连那一撮湿漉漉的刘海,也从她的额头一直遮蔽到眼睛,似乎要将仓叔的痛苦遮挡到尘世之外。我再朝她的笼子望去,几株蒲公英安静睡着,叶子翠绿厚实,茎秆粗壮清透。显然,那形状如伞一般洁白素净的花团,若与平地里的蒲公英相比,开得更肥硕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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