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有一座小山丘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43 编辑 <br /><br /> 朗月清辉

在我有记忆的那一刻起，那平阔的黑土地上，就有那么一座不丁点的小山，名字叫做杏花山。蜿蜒在玉练似的河边，就像一条柔软的碧玉带，横在孩童秋水明眸里，飘在少年秀眉朗目间。
好像，单是为了那些捉迷藏的孩子而来，那高度，刚好可以藏住小孩子那小小的身材。好像，单是为了做你的玩伴而来，那长度，刚好够你一口气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 外廓平滑的曲线缓慢起伏，绝不会有嶙峋的怪石硌疼你的眼睛。葱茏的植被像一件光滑的青绸的衣衫外，把她浑圆丰腴的肌肤包裹得严严实实，绝不会裸露一丝半点在。又好像仅仅是为了环抱那一汪碧水而来，好像心甘情愿只做一圈低矮的绿色长堤，做一只安稳舒适的小摇篮，只要那淘气的水不至于到处流浪，她就永远那么安适甜美地憩息。

那份美却是那般别致。
活泼的春天来了，漫山遍野的杏花开了，粉红雪白，一大片一大片，夹杂在鹅黄嫩绿的松林间，恰似穿了一件锦绣团花的衣衫。不用那些金黄的野百合和洁白的单瓣芍药来帮忙，花香漫溢的时了刻，那微雨杏花的微熏就足够让啁啾的飞鸟醉了，就足够让精灵似的松鼠醉了。
夏天的急雨走了，不必说满山苍翠的油画，单说那一阵阵飘飞的云雾，薄纱般在山头袅袅飘忽，时聚时散，那一份飘飘然，就足够演绎出“白云出岫本无心”的仙姿秀态。时卷时舒，那一份悠悠然，就足够挥洒出一副朦胧淡雅的水墨丹青。
清冷的风霜来过，满山朴素的柞木红彤彤的炫耀起来，一贯不安分的柳树金灿灿地张扬起来，一向沉静的松树郁苍苍地展示起来……一切都装扮起最华美的衣装，在天地间的大舞台上华丽丽地旋转，洒洒脱脱完成“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华章。
也许艳得让人视觉疲劳了，她便陡然换上洁白的雪衣，把一个冰宫雪市给你，把一树树玉树琼花给你。也许是怕你倦了，她便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立即旋起一阵风，在你的脖子里塞上一把飞雪让你凉透肌肤，凉透脊髓，把一份彻骨的清爽给你。
她的丰饶却是那般诱人。
山花漫野的时节，哪个女孩的柳条筐里不是盛满绿莹莹的婆婆丁、蕨菜、猫爪子？哪个会忘记在嘴里叼着一根酸角，寻寻觅觅搜寻着毛茸茸的猴子腿儿出现？
“残红褪尽青杏小”的时刻来了，哪个孩子不是满满的享受小青杏儿的酸涩的滋味？不敢吃酸杏子的孩子，便把它掰开来，抠出里面水汪汪的白杏仁来，把里面满满的一汪水“滋”的一声喷在你的脸上。
橙黄橘绿的时光里，那厚敦墩、油汪汪闪着棕黄光芒的松树蘑来了，那被一根根伞骨撑起来的灰色榛蘑来了，酸酸甜甜的刺玫果来了，红灯笼似的苦菇娘来了，“三块瓦，搭个楼，里面坐个有小红猴……”歌谣似的谜语来了。
拎着小筐和小锹采药的孩子来了。可以把蓝星星一样的桔梗花痛痛快快捏一串响声，然后挖出里面白生生人参一样的桔梗来。可以把开满黄色的伞状花序掐下来，扫把一样在脸上扫来扫去，然后挖出他直挺挺的根须来。可以把紫蝴蝶一般的花下找到纤细的柴胡来……
岂止是这些？这小山丘里，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段传奇。
爸爸的妈妈说，她的大宅子被小鬼子炸了，流落到此，这座小山收留了她，在一个地窨子里面住下，而对面就是这座杏花山。曾经的某一个夜晚，她亲眼见到，那山，忽然多了一条小路，从山头延伸到河面，而清晨又倏然消失，有个被吓得半死的人回来说，原来竟然是一条白色的长蛇到河边去喝水。
曾经以为是捕风捉影的传说，却偏偏在在长大后结识了管理县志的人，他亲口说，县志里有清楚的记载：曾经有飞机上清晰地拍摄到这山上，有一黑一白两条长蛇。

先生的妈妈说，偏偏在不就前的拆迁时，就在距离自家的门口四米远的地方，找到一条直径一米宽的洞穴，一边通向河边，一边通向山里，找不到尽头。
妈妈的妈妈讲，河中心的那座馒头山，原本就是孤零零的一座，现在却被分成对峙的两半，只因为有一位南方蛮子识破里面有一只还没成熟的金马驹，便念动咒语憋出了它，结果，山分成两半，稚嫩的金马驹飞落在不远处。
以为仅仅是一个传说，却偏偏有黄金勘测大队，在金马驹降落的地方，勘测出不够丰腴的金矿……

哦，眼下，还有个有趣的故事说，某两位渔工深夜驾着小舟悠然归来。浩淼的河面，和往常一样，轻雾漫笼，星光淡淡，爽风轻拂，两人惬意地哼着歌。忽然在河的当央，雕梁画船，灯火通明，历历在目。玉女歌吹声，笑语盈盈声，萦绕耳畔。


一位颇有见识的渔工以为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另一位却非要拿船桨敲击一下那画船。只听那船却发出金属般的回声，河面顿然空阔，寂静如常了。


第二日，两人同时红肿了眼睛，不得不分别告假请休。给假的人始终不明白，这是两个人是为了告假一起编出的故事呢，还是真的有那么一次聊斋《画壁》一般的经历？反正，在夜间行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盼着那么一次奇遇。

或许，这里所有的故事都不仅仅是有声有色的传奇，或许，那根本就是美丽而神奇的存在。美丽的，让人怀疑它的真实。离奇的，让你觉得它本来就是一个传说，一个传奇。当你无法说得明白的时候，干脆就把自己也放在这小山中，一起当作一个神话也无妨啊。

反正，那一座小山丘是真实的，真实地养育了灵秀的人们，真实地见证了满清皇族金戈铁马的历史。
当你听够了老祖母的传说，一高兴抬腿迈上山顶，请你张开双臂，面对朝阳贪婪地吮吸一下朝雾微岚，然后让你的耳鼓灌满了鸟儿清脆的长声短调的歌唱，那么，请轻轻晃动一下你的左指尖，那时，你触碰的便是，乾隆大帝饮马处的石碑。在帝王君临的黑土上，你会真实的解读出脚下那条温和柔软的白练被命名为“饮马河”的由来。
要是你再悄悄晃动一下你的右指尖，此刻你触碰到的是慈禧太后的闺中小屋。那时你会豁然开朗，原来，那拗口的满族语“叶赫那拉”姓氏，翻译过来，竟然就是极简单的汉语“万昌老李家”。
要是你偶然翻一翻族谱，立马明白，然后你会哑言失笑，那个跟屁虫一样和你腻歪了十几年的小帅哥，居然是和珅的子孙……

——塞北，有一座小山，山下，有一群安然自在的人，不管是帝王的苗裔还是山村野民的后代，都一样，从小，枕在这小山的臂弯里安睡。都一样，不小心染上了小山的性格——在遥远的繁嚣里沉静，在宁静的生活中写就美丽和神奇。
然后，你会明白，那一个“仙”字，原本就是对“山里人”的称谓，然后你会揣测，那仓颉造字之初，定然在想：荷锄而归的乡野村夫也好，金戈铁马的勇士也罢，只有放下尘世风云，在心里盛满了小山一般安谧的人，才会拥有平和如水的心性，然后，才会有长袂飘飘御风而行的仙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