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廊到输液室
2021-12-24抒情散文房子
从走廊到输液室如果不从二层楼走过,那里的走廊就空无一人。他每天穿过这条走廊,到楼上办公室。从东向西,几十米的医院走廊阒寂无声。这几天的夜晚,他带着孩子从这里穿过,有一会他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和往常相同。可是一切又都是不同的。他的孩子已是成年人……
从走廊到输液室
如果不从二层楼走过,那里的走廊就空无一人。
他每天穿过这条走廊,到楼上办公室。从东向西,几十米的医院走廊阒寂无声。这几天的夜晚,他带着孩子从这里穿过,有一会他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和往常相同。可是一切又都是不同的。他的孩子已是成年人了。
他带着她从那里走过,牵着她的手。这个景象,在他心里变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他走过那个长长走廊,觉得时间停留在过去,就像他最初牵着她的手。那时她的手很小,现在她的手仿佛也没有多少变化。
针剂安排在夜晚,他就在那间长方形办公室呆到晚上八点。从白天过度到夜晚,时间仿佛另一种针剂,注射到他内心。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病人,只不过,那些潜伏在内心的许多顽疾,被自己的意志力消化着分解着。这让他觉得,他是一个可以战胜疾病,保持住身体与内心平衡的人。
在等待的时间里,整个大楼从白色变成黑色。这个世界一直以一种不可琢磨的样子在他内心变幻着各种形状。有时,他把它想象成一团不断燃烧又不断熄灭的火焰。死寂的时刻,整个世界就是一团灰烬,无声无息地落到他的手上。
他陷入那种状态里,几乎忘记自己的呼吸。春天来临之前,那些树木都停止了生长。他想,没有生长怎么会有呼吸呢。那些灰色僵硬的肢体,遍布各处。在他抬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是几株高过视线的云杉,它们以黢黑的枝条造型,立在那儿很久了。
那时,他就像那些云杉树。夜晚,除了影子,就是掠过那儿尖哨似的风声。
……踢踏的脚步声穿越着走廊,向西而去。也许是一种特殊标识和白色的界面,让这个地方变得具有特殊含义。它映照在内心,仿佛一个人的肠胃消化吞吐着这个占据生命的夜晚。他想以前,居住过的一个地方,需要走过一个长长过道。那个女人说,走过那条狭长幽暗的地带,她有穿过母体进入子宫的恍惚感。她仿佛重新回到母亲身体里。
这一刻,他没有女人那样的感觉。他觉得领着孩子从这里穿过自己是安心的。他想到整个大楼不久前,人和床位全部撤离。从小儿内科门诊,呼吸科门诊,到综合门诊等,运送到另外一所大楼里。那些吵嚷声、哭闹和疼痛的呻吟,被移植到那二十六层的高层建筑上。在所有搬迁完成之后,他常在白天沿着走廊到大楼上去。
走廊里,离地半米高的墙壁上,绿色指示灯,以箭头的方向、人的造型和“安全出口”,构成统一绿色图案。它们分布在每一个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拐角处。毫无疑问,那个绿色的“人”沿着箭头的方向,在奔跑。这个造型的意义,在他走过的傍晚,被目光放大到了一个极限。“那是每一个进来的病人,所希望逃生的线路……”
“我早就是这样一个病人,不干净的灰尘,一直蛰伏在内心,有着炎症不断发作的疼痛感。”比起肌体上的疾病,心理的更容易让人陷入深长的内心甬道里,疾病和死亡和许多物象相互映照,交织在一起,给人恐惧和恐慌,它仿佛一条暗影在蔓延,从眼前一直到无限远的夜空之中。它像一场侵略。他想,要镇静下来。——这是他走在这条走廊里,面对往日患者、家属、医生、护士等人来人往的景象,在记忆里烙下挥之不去的烙印。
…… “爸爸,为什么没有灯,我有点害怕。”孩子走在他的后面,抓紧他的手。 “没有人了,所以灯都关了。”他边走边说。 “哦,这些房间都不用了吗?” “它们会有别的用途……”
拐过三个弯,走过两条走廊,就到新大楼毗邻的“中央大街”。穿过这条路,就是明镜的玻璃大门,夜色下的门不是那么透明。他推开一扇走进去,面有着七七八八的过道。他选择靠东边的那条道往西走,到中间部位,就看到门诊“输液室”几个字,他连续走过之一、二、三个输液房间,就到了大厅的西墙,从西墙的小门再走过,就到了扎针的地方。隔着半米多高的台子,那几个护士在走来走去。
孩子坐在台下凳子上,把胳膊袖子撸起来,护士针剂拿过来,叫着孩子的名字。孩子的头别过来,咬着牙,一只手伸出来找他的手,他轻轻握着她的手。白色的针穿进她细小血管,红色的血从针管里流出,沿着输液管倒流一截,就停止了。孩子轻轻地出了口气。
时间沉寂下来,没有人说话。孩子在低头看手机。他坐在一边看对面白色的墙。他看出一条豁口来——一条虚幻的道路就在那儿,异常空旷。他手伸开在那儿,云彩落不下来,红色苹果在远方的想象里,葡萄的甜味儿,还有那粒粒坚果,在路上……它们有的在过去,有的在未来。
大厅输液室,剩下三两个人。他坐得有些乏累,站起身,走进对面空空输液房间里。他像一个观众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从白天开始的生命救治,仿佛落幕了。他想着那些疾病远离的夜晚。他看到一个健康的人,坐在灯下,铺开纸画河水和鱼,画着画着,她发现了鱼的痛感。传说鱼有七秒的记忆,她看着鱼从面前走过,它看了她一眼。她对鱼说了一些话。那一刻,七秒的长度足够鱼记住她说的:时光落下来,就像一个梦。
在夜色恍惚的那一刻,他听到一声“爸爸”。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输液管的液体沿着白色的管子在向孩子身体里去。他看着孩子闭着眼睛打盹。声音不是从孩子那儿发出的。他在孩子身边重新坐下来。他想着那个发出“爸爸”声音的来源……他的记忆穿过这个夜晚的走廊,一直飘到了天空之上。 2018.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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