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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外公和他的狗

2021-12-24叙事散文柳藏
去外公家,首先要通过老祠堂边上的一条弄子。白天阴凉,风呼啸来去,晚上漆黑,像是藏着阴谋,然后便是卵石铺就的檐下空地。外公养了两条猎狗。一条公的,毛色灰褐,腰身细长,警觉,善斗,曾独自拖回一头大黄獐。另一条是母的,浑身金毛,长长的垂着,像是披……
去外公家,首先要通过老祠堂边上的一条弄子。白天阴凉,风呼啸来去,晚上漆黑,像是藏着阴谋,然后便是卵石铺就的檐下空地。   外公养了两条猎狗。一条公的,毛色灰褐,腰身细长,警觉,善斗,曾独自拖回一头大黄獐。另一条是母的,浑身金毛,长长的垂着,像是披着绸缎,热情,堪称长舞善袖。每次去外公家,金毛会率先冲出来拥抱我,双前腿趴上我的肩头,伸长舌头,试图舌吻。我侧着脸躲闪,心里总是安慰自己,它还好不像其他的土狗爱吃屎。灰狗在后头,扭着腰身,虽然满脸笑容,相比之下,却让人感觉是假惺惺的欢迎。它们很像外婆与外公。外婆得过天花,早早就掉光了牙齿,吃过大苦,是个极端善良的女人,从来没有恶和恨。外公一脸络腮胡子,言语不多,斥喝更多,老是在晚上还打着三节电池长手电押我回家。   逢年过节,回娘家作客。晚饭过后,女人收拾碗筷,拉家常。外公全身披挂,到客厅召唤猎狗。“吱呀”的打开厨房的后门,从那条小小的斜坡小路出发,走向黑夜统治的森林中。诡密的森林充满凶险,我们本能的担心外公的安全,也对他的孤独出猎的嗜好多少有些疑惑。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恍然醒悟,喜欢夜猎的外公,其实并不孤寂。外公踏着长筒皮靴,咬着烟斗,扛着鸟铳,两条忠诚的猎狗是哼哈二将,守护左右。   记忆中曾有不少清晨,我被楼下的热闹吵醒,人们系着打屠的长围襟,操着刀围着一头黄獐或野猪忙碌,水桶冒着热气,脸盆光亮的等待着,两条狗意犹未尽,在旁边遛达,交颈私聊,仿佛在回味之前那场漂亮的战役。   那一段幸福的时光,如同天空降落的雨水,无声的越过黑瓦檐,落入墨绿色的天井,消于无形。   表哥死于肝病。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我想去楼上看望他,大人们不让。我只记得他起床后踩动楼板的声音,很轻,很轻。   外婆追随表哥而去。表哥埋进土里,她喝了农药。抢救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我提着畚斗去筻鱼子,听到有人在田埂上大声传递外婆的死讯,急忙回家。跑到谢坊祠堂门口,明明听到祠堂里面哀声一片,仍然问门口的人:“我的外婆呢?”回答说:“外婆死掉了!”这才放声大哭。   然后,外公就老了,失去了夜猎的本领。在竹头背打鸟时,霰弹误伤一位挑水的人,赔了一笔钱,便连打猎的权力都丧失了。   有农户来找外公,说马鞍陂野猪肆虐,问有没有办法治一下。外公独自去埋设土制地雷,灰狗暗藏心机,偷偷跟踪。他才离开田地不久,便听到了爆炸声,返回一看,灰狗被炸得血肉模糊,半边的嘴完全撕裂,耷拉下垂。没法医治,不能进食,受尽痛苦折磨。外公搅拌了安眠药,哄它服下,它便再没醒过来。   金毛的命比灰狗长一些。有一段时间,因为疯狗咬人事件,政府鼓动人们开展灭狗行动,各村组织打狗队,激发了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的无限激情。打狗队员屁股后面挂着尺余长的过火竹棍,坚硬赛铁,一头系着红绸布。遇见乡村的狗,便吹着口哨诱惑,待狗放松警惕靠近了,猛然一棍打碎它们的天灵盖,拎回去吃喝。打狗队有恃有恐,到处杀狗。到后来,只要听到有狗声,便闯进房屋,将人家的狗打死,拎着狗扬长而去。面对如此境况,金毛性命堪忧。外公将它用铁链锁在二楼,再三叮嘱它不敢吭声。打狗队知道外公有一条金毛狗,几次来搜捕,故意弄出大声响,学习狗叫,试图引诱金毛开口。他们听到狗叫声便会爬房上梁,一拥而上,将它扑杀。金毛没有上当,紧闭狗嘴,躲过了劫难。   经过了那段风声鹤唳的时间,偷盗愈发猖狂。农民们无比惦念狗的好了,终于愤怒,集体控诉打狗队,讨回养狗的权利。有关部门装聋作哑,打狗队解散无形。   金毛再次自由的走在乡村小路上,与愈为苍老的外公如影相随。从谢坊到小学,有一段缓缓的斜坡,路旁是水田,田埂上套种着一撮又一撮的黄豆,外公拄着拐杖靠路边行走的时候,金毛总是在田埂与马路之间来回跑动,以游戏的方式,配合主人的行走节奏。   本能让金毛仍然热衷于打猎,追随别的猎人上山,在山林里卖力奔跑追逐。人们并不领情,猎狗们分享胜利品时,金毛只能徘徊在远处,似个讨嫌的孤儿。终于有一天,金毛随着一帮猎人上山后,再没回来。有人说它被虎豹叼走了。更久之后,有人说出了真相,猎人们捕猎无果,便把金毛吃掉了。   外公特别喜欢养狗。在这两条狗之前,还养过一条很老很老的白狗,老死的时候,牙齿掉光了,视力极差,总是撞上板凳。他去世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狗了——他也没有能力养狗了。   外公埋葬在路边,一个小小的老坟场中,坟头爬满了藤蔓。我每次回家都要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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