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西伯利亚

内心的西伯利亚
武志强

　　内心的风雪路，通往西伯利亚，这是我的西伯利亚，那里苦寒的冰天雪地，一个人的心灵只能在那样的环境中磨砺，这不是我的选择，是我的被迫和流放，我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状。如果说这注定是一场惩罚，那我也接受，但我更愿意把它看做是一场挑战，是对我生命的一场考验。


　　几百年的反反复复，威胁总是存在，严寒总是没有离开这儿，恐惧也是伴着一个个噩梦袭来，让我常常在夜里惊醒，醒来总是听到外面的风声在呼啸着，像一把尖利的刀子拍打着窗户，有时，真的会让人毛骨悚然呢。几百年过去，这儿没有变化，只有凄厉的风雪留下的痕迹，留在树木和石头上，留在瘦肠似的道路上，留在无人烟的荒野上，留在黑夜里动物的哀鸣声里。有时，我能听到狼的嚎叫，那声音古怪而瘆人。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拥紧自己的被子，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几百年了，我在这儿吃尽了苦头，但是为什么不能选择离开呢？这也正是我要回答你的地方，因为我不能离开，我必须留在这儿。这是命里需要我坚守的地方，我怎么能够选择离开呢？即使我想离开，我又能去往哪里呢？前方的路更迷茫，那不确定的方向和目标要比这里的重重困难更艰难的多。


　　至少在这里，我的方向是明确的，信念是坚定的，这里是我热爱的地方，我需要这里的风雪，需要那些从屋顶和窗户外面呼啸而过的风，需要看着那条与外界联系的羊肠小径，几百年来横躺在那儿，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存在本身就意味着，人生中的敌人是消灭不尽的，一个敌人被赶走，另一个敌人又来了，而且看起来很强大。那些注定要让你面对的东西，就是你自己逃脱不掉的。


　　内心的西伯利亚，除了饥饿、疾病和寒冷，我更多的要面对内心的脆弱，我生怕自己一个坚持不下去就倒下，因为已经有人倒下了，我不能让自己倒下。如果在我路过的时候，你能在外面窗台上放一块面包，放一杯水，供我享用，那我就很感激不尽了，这份温暖和救助会让我铭记终生的。我留在雪路上的脚印里既有我生存的信念和对苦难的担当，也有对你们这些好心人的感激和回报，你们不想让我就此倒下去，不想看见我走到这里便倒下去，我就要坚持活着，不使你们失望，我已经不单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你们活着，为我们大家活着，我们的心同时都能感受到心灵的温暖，这份温暖所带给我的鼓舞和力量，将使我能够战胜外界的严寒和人为的暴虐。我将面对种种摧残，昂着自己的头，挺直自己的腰杆。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自己胜利，我还必须坚持，才能迎接胜利的到来。我想活着，亲眼看见胜利的旗帜为自己高高飘扬。没有胜利可言，唯有坚持才是真理。我也在最困难的时候幻想过胜利，但幻想中的胜利最后被一一肢解，就像风吹破那些虚浮的泡沫，我又回到我原来的那种状态，也是我最基本的生存状态。虚幻的外衣脱去了，就必须面对真实的风暴和冰雪。我更明白自己，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信念的旗帜。


　　内心的西伯利亚，风雪交加，道路遥远无边，你在路上，踽踽独行，风雪扑面而来，刀子似的切割着你的脸，让你的脸留下一道道伤口，像是盛开的花。你会发现，打在你脸上的每一片雪都是坚硬的，寒风就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哆嗦的就像一片枯叶。步履艰难中，你甚至在想，你将困死在这儿，你将回不到家，见不得你的妻儿，见不到你的母亲。什么都可能发生，包括死亡，在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雪中隆起的影子，就是来不及掩埋的尸体。人人都想逃命，但在这样窘迫不堪之地，逃出去的又有几个人呢，侥幸逃脱的也已经伤痕累累，一个个瘸着腿，拄着根木棍，脸上裹着块破布条，伤口的疼痛使他们一个个都呻吟不止。


　　我也不例外，我能活到今天，也早已让自己伤痕累累，苦不堪言，但是我却羞于向人诉说自己经历的苦难，这或许是太过于痛苦的缘故，困难把一个人都打击的麻木了，像具僵尸一般，面对迎上来的亲人，我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却觉得脸部肌肉木木的，不听指挥，我想自己已经丧失了笑的功能，这真可怕，不过你终于还是看见我的眼泪，那眼泪是发热的，也是冰凉的，是因为我在激动和感伤，为自己庆幸，没有倒下死去，证明我还活着，尽管浑身是伤痛，但毕竟是见到久已期盼的亲人了。


　　西伯利亚的道路都在风雪中，如果我能够赠予你这样一条道路，那我真愿意把它取来，让你在上面走走，见识见识，尝尝那是什么滋味。你就会明白，一个人在吃了太多的苦后，那他是不言苦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西伯利亚就是西伯利亚，永远的西伯利亚，是世界上别的什么东西所不能代替的。所以当你说自己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时，那就一定是发自肺腑之言，是一番真切的感慨。


　　在西伯利亚，面对漫无边际的风雪，道路随时都会被雪掩埋，其实已经掩埋了，你看不见道路的影子，走在雪地上，留下的一行脚印就叫做道路，但是你一定不能迷失方向，迷失于一个正确的方向，那是致命的，随时可能让你的努力白费，而且你的体力已经耗尽，再也没有弥补回损失的可能，你只能望着白雪绝望的痛哭，然后等待死亡的来临。不要指望谁会来救你，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是你自己迷失方向了，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所以在西伯利亚的风雪中，刺耳的风声从耳边刮过，你一定要牢记自己的方向，万万不可因为一时的懦弱而选择什么捷径，那表面上看上去的捷径，其实是一条不归之地，那里通向死亡和坟墓。这样的景象我确实见多了，所以在路上的时候我就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迷失方向，疲惫不堪的时候双眼皮在打架，但我一个劲的提醒自己不能停下，不要坐下来打盹，那会让你在寒冷中不知不觉的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道路尽管是曲折的布满艰辛的，但只要方向正确，一步一坎坷的走下去，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在西伯利亚的人，最想看见的就是亲人的笑脸，他们会一遍遍幻想看见，并在幻觉中满心惊喜的享受那与亲人重逢的过程。来自亲人的力量能帮助他战胜许多困难，哪怕仅仅是在思念里，在幻想中。我的西伯利亚，这是我经历的西伯利亚，所以我的体验是亲身的，刻骨的。


　　我眼中的西伯利亚到处是风雪无边，寒冷无比，踽踽独行。你问我收获过快乐吗？有的，我曾经收获过一朵野花的快乐。收获过看见一只飞鸟从空中掠过的快乐。这快乐已让我很满足了，我也曾在心中堆垒起一个个坟冢，用来掩埋我的一个个妄念、泪水和感情中脆弱的部分。为了存活下去，我就必须得让自己坚强起来，甚至无情起来，西伯利亚不相信眼泪。


　　我因此改变了许多，对自己陌生起来，不认识自己了，因为我身上有着太多的风雪和寒冷，我把自己变得坚硬无比了，就像西伯利亚的一块石头，一棵树木，一堵墙，如果你有突发的温情的眼泪要为我流淌，把那眼泪滴落在我的肩膀上，流在我的脸颊上，你能指望我的情感也会在温热的泪泉中软化吗？而不再坚强的像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我也不知道，也想吧，假如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温情，那就请你唤醒它吧，因为我也想爱，爱得比谁都深情都挚诚，会是你所没有见过的爱。


　　内心的西伯利亚，不仅因为它冰天雪地，极其严寒，不仅需要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还因为身在其中的人心里揣着一团火，温暖着生命，怀着激情为生命放歌，愈是寒冷，愈能激发出他的斗志。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