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永远都是这么实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3 编辑 <br /><br /> 亲情，永远都是这么实在
1.

那一定是二舅！除了他，没有谁的身材会如此熟悉，矮小而瘦弱。 可他三年前就离开这个世界，莫非曾有过的是一场梦？
2.
初春的北方，依然是寒风凌厉，根本感受不到春天的任何气息，出行的人们都是棉衣棉裤。在二舅下葬的那天，山风同样刺骨地刮着，尤其在这个没有任何遮挡的高岗上，风显得特别地猛烈，头被吹得铮铮作疼……当然，选择这样的地方，也是事出有因。十里不同俗，农村讲究的是“明坟暗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古人留下的说法，谁又能找到一个所以然？还有，为了他夏天不受酷热，冬天免遭寒冷，在安葬完毕的那会，我在他的坟头上还培了很厚的黄土……
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今天为什么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且穿着浅灰色的佛家衣裳!与那些出家僧尼不同的是，他依然戴着昔日的那顶无比熟悉的黑色帽子，而它给人的视觉却又一尘不染，与刚买的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我知道，戴帽子并不是他从小的习惯，而是源于后来的疾病。为了抵御风寒，不再因感冒而加重气管炎的发作。尽管如此，病情还是日日加深，最终转化成阻塞性肺气肿……
无论有着怎样的前因后果，阴阳相隔，见一面真的不容易！当然，在二舅生前的日子，由于拖家带口，相聚的时日显得特别稀少。在他走后的岁月，变得更为想念，常常盼望他突然出现自己面前，甥舅们重新坐在一块好好说说话。但对于一个已经作古的人，这样的日子又在哪里呢？
3.
记得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碰巧我出去了。妻子无意中接到二舅打来的电话：
“我知道章章很忙，但我实在是有点想念他，让他今天或明天空过来一下......”
二舅可不是一个随意打电话的人。妻子奇怪的那会，随着电话里的悲悲戚戚的声音，她也跟着泪流满面。别看二舅长的不是那么器宇轩昂，身材小的不能再小，而她同样把他视为自己的亲人。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去世后，孑然一身的二舅，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谁都可想而知。富有了的他们，每到了春节前，她总是安顿一些年食，再让夫君拿上几个零花钱，去看望一回。
我刚回家的那会，妻子就迎上来，把二舅电话里的内容重新描述了一番。她对二舅曾有着怎样的感激，村里人谁都知道。每次来看望我们的时候，她都一步步将他送到村口。
“说不定二舅病情加重了，你快去看看，得病想亲人，不比我们当初！”妻子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这样心急火燎地督促着。
二舅是最疼爱自己的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有责任去看看，尽管面对的是寒冬腊月，路上还有冰雪。为了安全，我没有去租车，仍旧骑着那辆自行车，绕大道赶往二舅家，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4点钟。这天的二舅，已变得难以开门来迎接我了。但他从窗户里看到我的那一瞬，发现他眼睛里突然溢满了泪水......
进门后，我一下子被他躶露的已经肿胀的有点发紫的双腿惊呆了，几天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难怪二舅在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酸楚！
“该来的人，前几天都已来过。但是，谁又能抵得过一个被窝了长大的亲情呢？”
“这个，我知道，要不再去高级一点的医院？”望着二舅痛苦无比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来安慰。生离死别的那会，谁都显得很难，他还小自己一岁......
“不用麻烦了，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这样继续活下去，也会给别人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村亲已经为我够累了。只要能在临走前见到你，就够了......”
该说的话还没有想起多少，他又接着这样劝告我：
“天不早了，眼看就要到5点钟，你还是快回吧，说不定又有谁去找你看病。天气一会比一会冷，路上又是那样的滑......你看，我根本不缺个侍候的人......”二舅说的对，即使没有我这个外甥，也看不到身边少了谁！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为了让二舅放心，我只能踏上回家的路。不过，在临走前，我还是给他留下100元，好让他再买包烟。以前，我最讨厌他吸烟，一天连两包都不够。事到如今，却又盼望他把我的烟好好吸上几口......

4.
也许他无意中听到我向前的脚步声，急忙扭过头来。此时此刻，也让人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溢满了惊喜：“难怪脚步如此熟悉，原来是章章……”
我的原名俊章，根本不叫什么“章章”。除了二舅，从来没有听过有谁这样来称呼过自己，今天听起来，真的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二舅还没等我开口，近在咫尺的那会，只见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软包装的香烟。接着说：
“给你，先吸一支……”话还没有说完，撕开封口，把烟递了过来：“这包我一直给你留着，它采用的可是上好的烟草……”
什么烟？值的如此推尊！难道他忘了？今非昔比，我已经成了吸过好烟的人，100多元钱一包的香烟，有着怎样的滋味，我心里依然清楚的很……二舅既然这么说，烟一定错不了。当我接住他手里递过的那盒烟，还是不以为然，类似这灰黄色包装的烟，我见得多了。但它又是什么牌子？我却认不出，从那长短不齐的笔画上看，无疑是藏文，至于价格的贵贱，我更是无从知晓。
再看他，并不是风尘仆仆，从什么地方赶来，可他手里怎么会有这个牌子的香烟呢？村亲们都说他生前为人善良，死后的灵魂一定升入天堂，我也觉得没有错，对于一个与世无争且心存善念的人，这是他应有的归宿。不过，贡献同样有大小多少之分。对于那些生前真心实意为人造福的人，到了佛的世界里，肯定会被弥勒佛祖哪天召见……如果不是途经西域，他哪来这种卷烟呢？倘若我手里没有拿到这包奇特的香烟，无疑同别人一样，根本不敢朝这方面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却又觉得不会有错！
当然，二舅扭头的那一瞬，发现他隐晦的面容竟然变得红润发光，一扫肺气肿带来的那种晦暗，嘴唇不再紫黑，呼吸听起来也显得非常匀称。不像过去，老远就听到他“哧呼……哧呼……”的喘息声。从他现在的神色，根本看不出肺部还留有什么病灶。分别几年，是谁有这么奇特的疗法，把他久治不愈的疾病根除？人说我的医术挺高明，能治愈很多疑难杂症，今天看来还是学艺不精。无论怎么说，他活的不再难受还是让我感到特别地欣慰。说他瘦弱，却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瘦骨嶙嶙，而是常常拿他来同自己作比较。
至于我胖到什么程度？体重也不过160多斤，但同一个100斤还不够的人站在一起，能说他不单薄而瘦小吗？
无论曾有过的岁月是怎样贫穷，只要有点可口的东西，二舅总是为我留着，有时干脆自己送来。街坊邻居奇怪的那会，他总是说：
“章章身体不好，即使天天给，也吃不了我的多少……”言外之意，我能否活到头？都成了一个问号，不独他一个人觉得如此！谁都知道，结婚后的那场大病，走遍了省市级医院......
5.
我离二舅家，看上去并不远，只隔着一座山，就是走小路，在荆棘中也有十里远。他前前后后到底来过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村里人都认识他。有些人还常常拿他开这样的玩笑：
“哈哈，今天兜里又给‘章章’装来什么好吃的东西？”
“都是以种地为生的人，好吃的不敢说，时间长了，总想过来看看……”。
那天，他带来两个纸包包，一包是豆面，一包是莜面。当然，每包都不会超过二斤。那时粮食紧缺的很，东西再少，也是他的一份心意啊！
固然，我是一个爱吃面的人。但是，如果拿两样相比，莜面推窝窝显得更胜一筹，每当吃的时候，根本用不着什么汤水，倒半碗自家酿造的醋，再切几根葱花，一个爽口，吃饱了还望着锅里。不过，莜麦在当地是减产作物，附近村根本没有人耕种。如此珍稀的东西，像我们这些穷人，平素根本吃不到，而我又有着怎样的嗜好，二舅心里清楚不过。至于莜麦面是不是他托人买的？那时的我，正经受着生与死的煎熬，什么都懒的去问，成天躺在那里发着牢骚，恨不得早日了此残生……当然，无论二舅怎样努力，如何舍己，食物取代不了药品，而在那生不如死的岁月里却也吃过几顿饱饭，同样留下很多温馨的记忆……
每一次临走前，他总是这样劝慰我：“好人睡个病人，不要老躺着，出去晒晒太阳……”作为一个爷们，我想这样吗？记得有那么一回，我竟然生气地对他怒吼着：“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不好吗？”
但是，二舅当真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反而感到无比的难过。那时的二舅，已染上慢支，咳嗽加剧的那会，连气都缓不过，额角的青筋暴的老高老高，看着让人揪心。
后来，听他村里人说，有很多东西并不是他买的，而是亲朋好友送的……话是可以这样说，而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吗？当我得知详情后，觉得这些东西比他买的还要珍贵许多。这年头人心冷如铁，一个患有呼吸道疾病的人，能得到如此的爱戴，需要他付出多少呀？在我推脱的那会，他总是这样来安慰我：“二舅一个人好对付，你活着拖家带口，平素根本吃不上什么……”他说的不错，而我依然觉得比他富有，除了身边有妻子陪同，眼前还有跑来跑去的儿女……

6.
就是到了这样的日子，连包香烟也为我留着，二舅的亲情，永远都是这么实在！
他既然成了佛，又回尘世来干什么？对了，他一定是想再看看这片曾养育过他生命的土地，还有家乡的父老。很多人并不知道，死后村亲们除了义务劳动，那些过意不去的人，送给他送的花圈，从院子一直排到街心，根本用不着再让谁来买......
至于我又是怎样来到这无比熟悉的“西关”？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我也曾有心再来看看，却又觉得没有任何的必要，物是人非，徒增一些感伤，而我在今年正月里去送“社火”的那天，却又鬼使神差地去胡同口张望了几眼。说到底，还是盼望二舅从那扇无比熟悉的大门里突然走出，像有过的岁月。如果他还活着，知道我20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是那个带头的“秦琼”，真不知道他会开心成什么样子！但是，那把无情的锁，却让曾有的故事变得不再延伸，能不恨吗？
7.
当我醒来的时候，始知刚才的事原是一个梦，二舅还是真的走了。当然，夜还是那样地平静，墙上的挂钟刚刚敲过午夜的1点钟，而我却再没有丝毫的睡意，翻动身子的那会，发现妻子也跟着醒来。
二舅一生清贫自守，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但在谈论他生平的时候，那实实在在的亲情，同样让我们知道该怎样善待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每一个人......
2015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