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秋

一路看秋
鸽子
出差时是秋天，一路都是秋天。

秋天是我喜欢的季节，我喜欢到秋天的田野里、山冈上放牧身心，我喜欢到秋水边、田埂上放逐灵魂，我喜欢把自己完完全全放进秋天里化一朵流云、一片落叶、一声虫鸣、一阵清风，我喜欢……可人在车上，车轮滚滚，秋天就只能在窗外了，一千里一万里的秋天都只能在窗外了。

人在车内，可我的眼睛却没有停止忙碌：山不过来，我们就到山的那边去。秋天在窗外，我的心就到秋天身边去。窗内看秋，也是别有一番味道啊！谁说秋天被关在了车外拒之身外了呢？无论车子行进到何方，我们不都是在秋天的怀抱中吗？

离开城市看秋天，我不是谢运灵，也不是陶渊明，也不想做心底永远装着田园梦的王摩诘和孟浩然。我只想做我自己，看秋的自己，秋天的自己。

一路看秋天，不需要攻略，也无需计划，人随车行，车沿路走，心随秋游。一切都是道法自然！


车一离开城市，秋意就浓起来了。路两旁的田野里，是一丘丘一块块的稻田。高原多山，星罗棋布的小坝子里，一马平川的稻田不少。但更多的，是依山势而建顺山形而筑的梯田。车在山脚行走时，仰头看那一块块曲曲折折的梯田，一层叠一层，一直延伸到天上去了。这时节，仰着头看金黄金黄的稻子长到云中去生到天上去：心里一各莫名的激动在澎湃，这些神性的谷物啊，长得脚踏实地，却又生长得高高在上，让人充满敬意：稻子和庄稼，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食物，使我们得以生生不息的基础，叫人安不能敬之仰之呢？敬重一粒稻子，就是敬重大地。敬重一粒白米，就是感恩自然和生命。最有趣的是遇到所有稻田都在准务收割排水时，每道田埂上都开出三五个排水口来，白色的水哗哗流淌下来，由下往看屋，这儿一道水那儿一道水，金黄叠着金黄，无数白水却像是从天间直流下来，东边是平平仄仄的，西边是叮咚叮咚的，所有梯田都成了琴键了，而任何一道水都是一只魔性的手，那无数小溪流一起唱起歌来，那情景，煞是壮观！这时候，一座山都是了音乐的山图画的山！车在山顶行走时，长满稻子的梯田们默默地从大山的脚边涌起来，托着我们。山脚的梯田宽而长，越往上越窄，这形状，活脱脱就像一只大碗：人在高原啊，就是这样一只只大碗托起村庄的炊烟托起乡村的生活啊！稻田里，最先扑入我眼帘的是稻子：黄澄澄稻子沉甸甸地低着脑袋，我在想，这时节啊，每一粒饱满的谷粒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思想者。不是吗？从青青秧苗到拔节生长，到稻子扬花飘香，再到结实灌浆，最后成为饱满的金黄谷粒。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其间有多少的艰辛：阳光的热、阴雨的凉、病虫的侵害、鸟雀的偷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谷粒致命的伤。要成为笑到最后、饱满丰收的一粒谷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也许正是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雨，成熟的谷穗们全都是那样紧密地团结着、簇拥着，谦逊地低着头，向生自己养自己的土地致敬，向种自己栽自己的农人致敬。一粒谷物要等到秋天的功成圆满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它们总是那样乐观，那样金光闪闪，并轻而易举地感染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作为过客的我，在看到稻子时生心敬意，在稻子们的光辉中丢弃胆怯和小鸡肚肠，并变得阳光起来开朗起来。

一路看稻，一路学稻，秋天，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阴影里呢？扶正歪歪斜斜的理想：短短人生，再没有努力做一粒人中饱满的稻子更实在的理想了！ 离天很近的时候，我就自由自在地飞翔。离地很近的时候，我就脚踏实地回到现实中。我是个多情的浪漫主义者，也是个务实的现实主义者。


我对秋天的柔情始于那一条条从窗外一闪而过，或者一直沿路而行的河流。它们抛弃了春日里的花团锦簇，抛弃了夏日里的狂欢喧嚣，静静地伏在田野里、行在深山中，无声无息。秋天的河流才是河流本来的面目，一条河流行走在野地，就像一个农人行走村中：无声而胜有声，无语而胜千言。如果是条河，水流清浅，甚至没有一朵浪花。如果是条江，水色澄澈，完全是大地的眼睛。它们行进着，慈眉善目地滋润着沿途的花草树木、田地村庄，让村庄里的故事层出不穷，让村庄上空的炊烟四时不断，让河畔人家的生活生生不息。面对秋天的河流，思想深处涌起的更多的是淡定和从容，很少会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喟！人生如河，有汹涌澎湃时，也有和缓徐行时，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河流有春的温柔有夏的激情，定然也少不了秋的澹泊冬的平静，一切都是自然的。秋天的河流是美丽的河流，大美不言的河流。轻轻扭一扭腰肢，有着春日妩媚；轻轻激数点浪花，又不缺夏日的多情；轻轻把白云蓝天、鸟影落叶掬在怀中，又有着冬日的沉静。秋天的河流智慧的河流，大音稀声的河流。她透明得没有一丝色泽，可万紫千红尽在其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可藏在她们体内的力量，却至柔而至刚，那散落在河床上石头在告诉你她的力量，那无数次改道的河道在告诉着她的力量。有一条河流一路都有好心情，舒展着柔软的身体唱着动人的小情歌。有一条河流在途中发点小脾气，拍打下来的泥沙到现在还一路泼洒着。有一条河流在走过村庄时，总要和光屁股的小孩子们玩玩游戏，让牛儿们到自己怀里亲热亲热，顺手又带着大姑姑娘小媳妇的笑声走向远方的远方……

一路在河水的柔波里反复地漂洗自己泽润自己鲜活自己舒展自己，秋天，我的眼睛和心灵是多么的明亮啊，灵魂和思想是多么的洁净啊！


一路看秋，怎能对一旁的庄稼地视若无睹呢？秋天是属于庄稼们的。长再结实的杆开再美丽的花，全都是为了秋天果实的成熟。庄稼们从春天开始，种子在地下怯怯地睁开眼睛，探头探脑拱破地面，用足了力气吸收阳光雨露，用足了力气长个拔节，用足了力气开出最美丽的花朵长出最壮实的身子。从春天跑到夏天，花谢了，结果了。按道理总该歇歇脚了吧！可庄稼和人没有什么两样，一生都得不停地奔跑。白天在阳光下奔跑，夜晚披星戴月还得奔跑。任何一枚果实要成为丰收之果美味之食，是不能歇下奔跑的脚步的。那些想歇在夏日里的果实，没几日就萎落了。那些想歇在初秋的果实，还没成熟就干瘪了。只有一路风风火火朝下扎根朝上长个的庄稼们，从春天一直走到秋天，从生一直走到死，才成就了一只只丰收之果。那么走在秋天，谁能不被那一地地的辣椒燃烧眼睛和灵魂。小尖辣朝天辣或火红火红如花盛开，或青中带红正挣红了脸迎接你的来到。无论是红辣椒，还是青辣椒，无论是大辣椒，还是小辣椒，看看它的色，想想它的辣，都让人心里热乎乎的。成片的辣椒地是多么的激动人心：辣椒树苗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头。叶少辣多，每一只小辣椒都是一束红红的小火焰，无数火焰汇集到一起，就成了火的天堂了！天上是火辣辣的太阳，眼里是火辣辣的辣椒，让人看着就心里发热发烧，想激情纵歌，想手舞足蹈，想让自己风风火火的奔放一回豪放一回。而收获后的辣椒一束束架在农家的墙上，天然是一幅充满激情以红色为主色调的大写意画，不用说什么生活如火生活如歌之类的话，那样子，地球人都知道！更何况喜欢掉书袋子的酸秀才呢？在秋天行走，景物总是层出不穷。我这边才赞美地里的辣椒呢，那边的庄稼们可不愿意了：玉米在风中疯狂的舞蹈，向日葵招头朝车子来的方向大声嚷嚷：到哪儿啦？来啦来啦！是啊，辣椒从春天的小苗一路奔到秋天的火红，奉献给生自己养自己的土地和种自己栽自己的农人们是一只只色泽鲜红味道纯真饱含椒油的辣椒。而青青玉米跑过夏天来到秋天，叶子枯黄在阳光下婆娑作响，可身上那一只只巨大的玉米棒子就是它向秋天奉献的最好礼物了。玉米地里的向日葵，金灿灿的火焰一样燃燃烧了无数诗意画意的花朵早已萎落，代之的是一盘盘籽实饱满的大葵花。从春天到秋天一直相依相守的玉米和向日葵，立在秋天的地里，像默契的老朋友，相对无语，只要一个姿势一个眼神，都彼此了如指掌。因为，它们的心早就相通了：有个最青春苗条的身姿，开过最灿烂美丽的花朵，而今结成饱满的籽实，最美丽的生命不在于招摇与展示，而在于沉甸甸的奉献！

我在车里被辣椒的火热感染和燃烧，看着地里的玉米和向日葵，玉米和向日葵相互看着。我们都明白：不日后，玉米和向日葵都将被如期收获，玉米棒子挂在农家人的屋檐下闪闪发光，向日葵子晒在院子里飘着清香。最终，玉米和向日葵都将成来人们的美味养育着勤劳的人家！那么，我呢？谁会收获我，我又能为人们奉献精神些什么呢？一路坐在车里，我却一路都把自己留在地里，做一株玉米，做一株向日葵。


秋天，大地上的脚踏实地的事物太多了。我可以思考，我可以学习，我却还想飞翔。

于是有些鸟出现了，它们从庄稼地里，从田野的电线上，从路旁的树木上，哗啦啦扇动翅膀，一飞冲天！或是鸽子，或是麻雀，或是些黑头鸟，或者鹞鹰。鸟们飞起来的时候，我的目光就随之飞起来了。鸟们落下来的时候，我的目光却还在蓝天上，云朵间。
天空那么蓝，蓝得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含进去。天上的云朵那么多，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一路看云，从峡谷看到山顶，从田野看到山中，从河畔看到村庄……山间的那些云，和雾融在一些，缠绵多情地绕着山腰，让秋山也多了无数的妩媚。有这么美的山水相伴怪不得云儿们无心出岫了。山峰顶上的那些云，如猛虎啸山涧如雄狮子大开口如潜飞龙在天，有的是活灵活现的海市蜃楼，亭台楼阁森林溪泉其在其间，雄奇得叫在目瞪口呆。最有趣的是一些云，似乎一直尾随着我们的车子下山上山，穿村过寨，很长时间都还在我的眼帘里飘游着，那多情的样儿让人留恋不已。有一些雨云，一路把雨水洒在我们的车上，欢乐的泼水持续了很长时间，只到我们跑出这座大山了，还恋恋不舍远远地挥洒些稀希疏疏的雨水来，像是道别，更是挽留。还有一些云，从平敞的田野里一涌而生，像巨大的白色莲花，一层层一叠叠，一直想把人送到天的深蓝之中去。有些云，浮在村子的后面，像幅小画儿，把村子点缀得灵气十足。一些云，五彩缤纷，是奇丽的小画；一些云，是墨分五色，浓淡相宜，精巧雅致的水墨画，那墨色如此丰富，又是如此大胆，可墨色却又是那样的干净，大气而自由，大自然才是真正的大画家，以天空为纸，随意着笔，都是一幅幅原创佳作，那气势，那天人合一的大境界和大智慧，会让世间的绝顶的丹青妙手也会情不自禁叹服；一些云，白得透明澄静；一些云，丝丝缕缕，缕缕丝丝，如带如裾，如梦如幻……云是轻盈的云是空灵的，云是自由的。

人在车上，心在云上。一个秋人就成了自由人，一颗秋心就成了透明心。


车子行走在秋天的路上，秋天一直在路上。这些路，或九曲十八弯，曲曲弯弯的秋景各不相同。这里一拐，正山重水复疑无路呢，可抬眼处却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寨，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的柿子树上，全都缀满了小灯盏一样的红柿子。那里一绕，眼前是一条曼妙的河流款款汩汩穿过田野而去。还有一些路，一直在云雾里穿行着，路的一侧，是悬崖峭壁；路的另一侧，是深不可测峡谷，让人暗自心惊，路两旁雾气的树木，颜色富有层次而多化：或浅绿，或浓绿，或淡黄，或红色，还有一些植物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一些不名的鸟儿地唱着秋之歌，一些不知名的浆果一串串束挂在树上……一些路段，很长时间了，都伴着河流的走势在前进，河流转弯，路也转弯；河流直行，路也直行；河流来一个360度的旋转，这路也还是不动声色地跟着旋转……路边的风景，河滩、植物、庄稼、村子沿河而建，檐上玉米如黄金、辣椒如火焰。一些路段，从山脚徐行，一直沿着山势往上走，在山脚的时候，抬头看那些巨大的山峰直入云霄而去，山尖的雾和天上的云融为一体，让人感觉到这完全就是一条一路啊！山脚的树物是凤尾竹、常绿阔叶林，往上走，是落叶林、针叶林，最后抵达山顶上回望来时路，云深不知处，一切全都掩在雾茫茫之中了。而这时的我们，在山脚下的人看来，就是沿着秋天的山路走到天上去的了。可千万别得意，一扭头，山崖边早有山羊在吃草，那悠闲的放羊人披蓑戴笠抽着一根烟在默默地看着我们呢！

一些路段，巨大峡谷之间，碧绿如玉的江河水平静地流淌着。听不见波浪裂谷声，听不见猿猴惊惶失措的叫声，而我只能静静地看着河，敬仰地看着河。河流不发声，那是因为最巨大的声音都藏在了河流的心底。这看似平和的伟大河流底下，它正在不动声色让坚硬的岩石粉身碎骨，把峡谷朝大地的深处深入、深入！一些路段，我以为到天上了，可朝远处一看，直耸入云天的山峰还静静挺立在完处看着波渺小的我！

一路看秋，一路充满感恩和敬畏。

好山好水看不尽，秋天是看不完的，秋天的路也是走不完的。


行在秋天，一路都是行走在阳光中。秋天阳光那么多，无论是在天下，还是在地下，我们都在秋天的阳光中。稻子在阳光中，玉米和向日葵在阳光中，河流和山岗在阳光中，村庄在阳光中，云朵也在阳光中。阳光里的秋天是金光闪闪的，阳光里的人们是金光闪闪的，阳光里天上的大神也是金光闪闪的。

一路看秋，看山看水看风景，装满阳光的眼和心亮晶晶的。一路看秋，在这里，在那里，在近处，在远处，一路都邂逅无数的神仙：他们笑声爽朗，他们歌声动天，他们语言质朴，他们活得自由自在……我羡慕他们，我渴望过着和他们同样的生活。其实他们是秋天的山里人，他们不是神仙，却快乐胜神仙！

一路看秋，以心悦山悦水悦风景，以心悦花悦鸟悦他人，也以心悦自己。看着看着，腕上的手表转不转动与我无关了，袋里的手机会不会响也和我无关了。我的呼吸吐纳均匀了，我会随心所欲地激动和欢笑了。我的目光变得和缓，脑子的思绪也变得散慢了。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秋天里的我了！

原来啊，人一离开城市，离自然自然近了。离开城市，人就离神近了，心就离仙近了。在自然里生活的人们，就有了神仙的心境和表情。走在云海茫的莽莽山顶时，我是游在天上的人。走在鸡鸣犬吠的村寨里，我是降临人间的神。走在七彩云南的天地之间，我有时是自由的神，有时是快乐的人。

一路看秋，看着看着，快乐的神是我，自由的仙是我！

秋天去出差，一路看秋。

车行走在秋的怀抱里，车也就成了秋天的一部分。 谁说秋在车外呢，其实秋在我们心中，我们全都是在秋的中央啊！
呵，其实啊，一路看秋，那蓝得滴水的天空，那鲜红如血的土地，那多姿多彩的云朵，那安居乐业的人们，让我怎能不激情如歌啊！

高原，你好！云南，你好！一路看秋，我一路问候。

秋天，一路看秋，在秋天金色的眸子里，我们全都是幸福无比、无忧无虑自己。

就像现在，翻开书本看一路上从秋天里采摘来的那些红的绿的黄的斑斓的叶子书签：秋天一直还有我身边呢，我也还一直在秋天的怀抱中。透过叶子书签的的位置，是葡萄牙诗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的一首诗《在土地上》，它轻轻又摇响了一颗透明秋心里的风铃：“我知道我活着，在这块土地上生长/我不想有权有势，更不追求财产。/我像嘴唇，渴求另一张嘴唇，像白色的静寂之火，隐隐而燃/像夕阳初坠时的暗风拂荡。/我知道我活着，我活着，/在你的胸膛上，在你的臂膀上，/我向着你生长。”

我知道，一路看秋，看秋归来，我一直在秋天的土地上生长，我一直都在秋天的胸膛上生长，我一直都在秋天的臂膀上生长，我一直都在朝着秋天自由自在地生长。

我一直，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而又顶天立地、光彩夺目地生活在我伟大的高原雄性的云南！

我也知道，天凉好个秋。来年，我还会兴味盎然去看秋天。秋天，也会巧笑盈盈等着我去看她。

[ 本帖最后由 鸽子杨军 于 2011-9-26 12:1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