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江春水

　 　　烟波钓徒zzc 　　虞美人李煜 (五代)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已成千古绝唱。李煜，昨日堂上天子，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今日阶下之囚，只能仰望院子里四角的天空。这种亡国之君的心愁本是普通人很难体味到的，可是，因为这“一江春水” 诗人心中的愁一下子变得如此具体如此形象，汩汩滔滔汹涌澎湃一路向东，真真切切地流淌在那里。 　　也许后人太喜欢这个比喻了，竟把词牌“虞美人”叫做“一江春水”。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成了后人言愁的定式。 　　可是，“一江”言愁之多愁之深很好理解，而“春水”总觉得很不谐调，春天的江水不是充满生机的吗？比如诗圣杜甫的《春水》一诗： 　　三月桃花浪，江流复旧痕。朝来没沙尾，碧色动柴门。 　　接缕垂芳饵，连筒灌小园。已添无数鸟，争浴故相喧。 　　阳春三月，桃花开了，江水涨了，滋润了万物，无数的鸟儿在水边欢快的鸣唱。这是一条生命的河，流到哪里，哪里就生机勃勃。这是一条神奇的河，流到哪里，哪里就万紫千红。 　　面对充满生机的景致，自然人的心情也多是欢愉的才好，这有很多诗句为证。比如： 　　1、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2、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3、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 　　4、巫峡朝云暮不归，洞庭春水晴空满。 　　5、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为什么李煜偏偏用春水言愁，却成为千古名句？后世伟大如欧阳修者竟也在自己的词作中套用了“春水”这个比喻： 　　踏莎行 　　侯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它好在哪里呢？ 我们不妨看看其他季节的江水： 　　夏水如何，水势不是更大吗？ 　　秋水如何，似乎秋水更有明澈之意。 　　冬水如何，寒意不是更重吗？ 　　查遍古诗词，却没有人用这三个季节性的名词来表达愁思，宁可舍掉它们换成“江水”“流水”“寒水” “寒江”等等。 　　春水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呢？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读到孔子的这句话：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 　　意思是《关雎》这诗，快乐而不致毫无节制，悲哀而不过分，而不致使人伤害身体。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也成了儒家诗教的重要命题。即诗歌、音乐不应过度的欢乐和悲伤，以求中和之美。 　　这恐怕才是李煜追求的境界吧，李煜的愁可以说痛彻心肺了，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可是诗人不想让这浓得化不开的愁思让读者透不过气来，“一江水”已经够多了，着一个“春”字，就有了一点明亮一点生机，让读者沉重的心情多了一点轻松。猛然理解了邓丽君所唱的《虞美人》为什么是一种舒缓悠扬的调子了，因为美感就在这“哀而不伤”里！曾经很为她的那种悠扬的调子根本没有传达出李煜的满腔仇怨而耿耿于怀呢！ 　　李煜是妙手偶得之，还是匠心独运呢？我忙找出李煜的其他的词作分析：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寒雨晚风中的一点落红，寂寞清秋深院上空的一钩新月，远山寒水高天下的红叶，无不在凄清寂寥中有了一点暖色，在无限哀愁中平添一丝的慰藉。有了这些实例我更相信这是匠心独运的有意为之了。 　　还有其他的诗人这样设计安排吗？我又找到了诗圣的两首诗：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在风急猿哀落叶萧萧的凄清秋色里，有清渚白沙上空的飞鸟，有滚滚不尽的长江，在悲愁中平添了一份明亮一份生机。 　　秋兴八首 　　其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波浪兼天风云接地，一派萧森气象中，作者却偏偏选择了一片红色的枫林，明明是寒凉的露水却着一“玉”字，多了几分温润晶莹。 　　哀而不伤，在哲学上就是一个“度”字，过犹不及，适度才是最佳。譬如断臂的维纳斯，微笑的蒙娜丽莎，譬如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喜非喜含情目…… 　　是李煜的那一江春水，让我沉浸在诗歌的美中，做了一番矫情的思考。不喜勿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