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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荒原碧树

2021-12-24叙事散文李兴文
一晃又是冬天。阴历十月里,“小阳春”总是很守时,当秋天的踪迹终于杳杳,它就来了。“小阳春”的到来,总会勾起我对又一个逝去秋天的追忆,大地之上,无数华丽的衣装再难寻觅。我总感觉到许许多多再次失去陪伴的物类中一定有我,我就常常仰头看着被冬阳照亮……

  一晃又是冬天。
  阴历十月里,“小阳春”总是很守时,当秋天的踪迹终于杳杳,它就来了。
  “小阳春”的到来,总会勾起我对又一个逝去秋天的追忆,大地之上,无数华丽的衣装再难寻觅。我总感觉到许许多多再次失去陪伴的物类中一定有我,我就常常仰头看着被冬阳照亮的蓝天发呆,想从那里看出能够成为我新伙伴的东西来。天空,除了十分的湛蓝,便是无边的空寂,每每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的。这些,都不能免除我对秋天的追忆,我就回想背着相机到野地里去追逐格桑花的经历,而追着追着,就追到了野棉花盛开的野外。
  我曾一度弄不明白,这种称作野棉花的东西,究竟指的是它们开出的鲜艳的花朵,还是它们开完花之后,披挂在花蒂上的棉花一样的絮状物,但只听人们笼而统之称其为“野棉花”,令我迷惑不解。
  那种絮状物是可以充当棉花的,只是纤维太短也太脆弱了一些,难以纺成棉线,织成布匹。但在穷匮年代,用棉布包裹起来,充当被子和枕头的事情,我也是亲历过的。
  这又是不让人欢喜的话题,还是说它们开放的花朵更好一些。
  秋天某日,当我再次与开得灿烂的野棉花在山野相遇,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祖母唱过的一首山歌,“野棉花,崖上开,你把脸蛋儿转过来。”我就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明摆着,野棉花指的就是那种活物开出的花朵吗?白,粉,红,紫,真是明媚鲜艳,动人情怀。祖母唱过的山歌里,是把花朵比做了俊俏的脸蛋,此比自然是极其冶艳的,又让我想起“山里出俊妖,河坝里出母夜叉”来,最早的色相就这样在我心中呈现出来,坚硬且冰冷的时光,也将它难以抹去。
  秋天山野里的山白杨,白桦,红桦,林馥子,灿黄的叶子喧腾一阵,然后流荡于风,悄寂于泥土,俨然退去脂粉的万千佳丽,怀着好奇心,蹑手蹑脚从风月场边走过以后,大都乖乖做了良母贤妻。
  野草丛中,也是看不见陨落的黄叶的,它们在绵绵的时光中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它们的灵,应该正做着下一个春天的梦。再说那些茂密的野草,已然枯黄,或者也呈现出很黯淡的黄褐色;有一些虽然依旧灿黄,但终究不过是灿黄的枯草,在山风中发出的响声,都是同一种凄凉哀婉的腔调。这些枯草断然不能遇见火种的,一旦遇见,一炬而灭就是注定的。我早就从烟民的行列中脱离出来,故而,我的身上是不会有火种的,这就为我免除了因为不慎纵火而触犯大律的风险。至于天火降临,那就不在我的担忧之列;即便真有天火降临,也未必就是坏事,反正已经由相当的粗粝野蛮,演变成相当的昏聩丑陋了,有朝一日终于不免葬身火海,对于腐朽荒败的东西,也算最合适的归宿,那是自然生态的选择,无关任何人的爱憎好恶;反正,最终腐朽成泥和提前殁于一炬,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做了下一个春天大地上的粪肥,于天理人情,都说得过去。
  刚刚进入冬天,在姨情防控大嗓门正腔调的夹缝中,各路消息平台忙里偷闲,就像赶热闹场一样,宣示同一个话题,“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我的心里因此暗然一惊:今年冬天,怎么对火突然敏感了起来!好像电信局和消防队比平民百姓更加害怕有大火烧起来,公益防火宣传短信一天都要发几波。莫非……
  我猜不出来,也不想乱说。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两仪三爻六十四卦,我至今不知堂奥,无法尽解其中玄机,又不得高人指教,我只能静待冥冥天意,给世人把神秘逐一解开。
  我的相机镜头从来不会收纳那些令人伤心失望的东西的。我就寻找光明鲜艳的。萧索冬时,天晴之日,蓝天白云之外,山野里,竟也有于荒败之地亭亭玉立的碧树,它们超凡脱俗的形貌,总让我喜出望外。我给那些碧树配以蓝天白云。当我正要按下快门的刹那,我又改变主意了,因为,画面中缺少了弥足珍贵的东西。那应该是一些活物,人,鸟,兽,甚或虫豸,都是可以的。但在距离人居之地并不遥远的山野里,人,不可得,毕竟到农家乐去拍抖音聚餐,是人皆趋之若鹜的时尚之举。兽,亦不可得,它们的家园,目前还不在这里。虫豸,已经遵循节令深居简出了,更加难觅踪迹。
  我只好指望有鸟飞来。
  还真有鸟!
  是一种身形很像喜鹊,但长着长尾巴的鸟,近几年才出现的,人们叫它“花喜鹊”,学名,似乎应该是长尾雉。它们的出现,应征了当地生态正在好转的事实。姿态俊美,飞行的样子甚是优雅,“唰,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拖曳着长尾,俨然壁画中的仙子拖曳着长长的裙裾。蓝天,白云,碧树,毛色黑白相杂的鸟,这色彩,这光影,很不错了。我耐心等待最好画面的出现,在最适当的时机按下快门。连拍的结果让我满意,心怀喜悦,也心怀感激。
  我很感激开阔的野旷,感激清新的空气,感激纯美的阳光,感激广阔的蓝天,感激圣洁的白云,感激那些鸟,感激碧树。感激它们,让我在萧索冬日大面积荒败中还能看到亲切美丽的,感激它们让我在遍地萧瑟景象中鼓起了向往自游,快乐,忍痛重生的勇气。感激它们提醒我,遍地丛生的野草已经干枯,但有星火,即可一炬而灭,而火种此物,虽然被人严格控制了,但是,干燥季节的天火是无法防范的;就算绝没有星火点燃的可能,彻底腐朽,为大地增肥的未来走向,却是无法改变的。我特别感激荒败旷野中依然挺立的碧树,我注视着它们,脑海里,另一束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他是可爱的荆大侠,轲。然后,它们是《古诗十九首》,是《上林赋》,是《广陵散》,是《枫桥夜泊》,是洞窟壁画里的乾闼婆与紧那罗,是“红叶题诗”“鱼传尺素”……
  它们是黑松,是崖柏,是马尾松,是铁匠木,是萧索冬季里的常青树。
  今天,又一个明媚光亮的日子。阳光下,我以蓝天为背景,仰拍了梧桐树灿黄的叶子,我的心,就像拍下的画面一样明朗起来,愉悦感觉,在全身奔涌起来,我想,此后的隆冬,我一定笑对忧患,对一切非我的东西,一定无所畏惧。
  在普遍苍白乏力但又无法完全离开的生活场域里,我有信心做一棵碧树,坚定地站立在天地之间,静待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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