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系列之——光明之约
2021-12-24叙事散文曹玉凤
夕阳在车窗的玻璃上不停地跳跃着,直至后来,竟不甚跌落到西边的某个山坳里去了。偶有几粒星光爬上来,隐藏在山的边缘,闪着狡黠的眼睛。火车,踏着均匀的脚步,在我的心上赶着漆黑的路。一脚接着一脚,不辞辛苦。车厢里到处塞满了人,我看到一个头上插满白色……
夕阳在车窗的玻璃上不停地跳跃着,直至后来,竟不甚跌落到西边的某个山坳里去了。偶有几粒星光爬上来,隐藏在山的边缘,闪着狡黠的眼睛。
火车,踏着均匀的脚步,在我的心上赶着漆黑的路。一脚接着一脚,不辞辛苦。车厢里到处塞满了人,我看到一个头上插满白色鸵鸟毛的女人,也挤在人群里。不知这个有着英国旧时贵族打扮的女人,怎么也跟我们一样待在这个与她身份不符的车厢里。正疑惑时,她却被前来查票的乘务员抓住。据乘务员说,她的票和她头上的鸵鸟毛的颜色一样,是假的。她身边一个貌似她的“仆人”的老妇人,还在一旁面红耳赤地据理力争着车票上面日期的正确性,而乘务员却说,这是去年今天的票,你们把日期前面的年份给涂抹了。她们只能无话可说,补了票。众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后,又各自沉浸在火车有节奏的声音里。
或站,或坐,或躺,拥挤里,只有茫然的眼睛诉说着疲惫的真实,他们从哪里赶来跟我同行的呢?我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地方吗?
另一侧与我斜着相对的座位上,时不时传来浓重的济宁话,同在鲁南大地,我对这近似于家乡口音的话语总是倍觉亲切。
通过挤在一起的人群中偶尔闪出的散发着汗味的缝隙,我看到说话的是一位满脸黝黑的中年男人,他在给挨着自己的一个男孩讲故事,他一直在说起“朱洪武”这三个字。我知道,这个充满传奇的皇帝,有着非常艰辛的童年经历,这种从乞丐到皇帝的跨越,给了人们多少激励,恐怕已经无法计数。我想起以前老人们也像他这样给我讲起过他,讲起那个娶了大脚媳妇的小和尚,是如何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向皇位,开启了大明朝近三百年辉煌历史的。那些娓娓道来的,被我的家乡泥土中长出特有的语调拼接的故事,让我在自己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对贫穷生活乐观的烙印。好像一切都有可能,贫穷与富贵是随时可以调换的。再次听闻,竟突然恍惚,有一个声音在心中说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听着“朱洪武”的故事长大着,生活着,离开着……
真没想到,在这个拥挤的角落里,还有这个故事的安身之地。他们是父子吗?也许。
我想,那个男孩离开家乡,是为了注入另一个新鲜的环境,那个环境里有着他需要的养分,那是自己的村庄目前无法带给他的,即使他生于那里。看他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不知道此刻,他是否已经完全懂得了“家乡”这个词的概念呢?
他偶尔穿过人群间的缝隙也看一眼我这边,略显迟钝的目光,流露着与外面的世界不相称的气息。我想,他也许渴望着拥有我那时的学生身份吧。可他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身份在未来的某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他接受得早了一点,我却晚了一点而已。
车轮的声音不时入耳,我有时会偶然被这种枯燥的节奏带入自己的思绪中。想想自己竟然会独自离开实习的医院,踏上返回学校的火车,十二个小时的行程,便不禁有些怅然。我将在一群陌生的眼神里,孤独地度过十二个小时的夜晚。那些跟我约好一起走,却先行一步的同学们,不知道此时到了学校没有。
我还想着医院宿舍楼前的芙蓉树开得那么好,自己却没来得及在树下安静地呆一会儿,跟它们好好道个别,不知道它们会生我的气吗?
那个带着一脸甜蜜笑容的女子,她看我拖着行李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还不停地说着祝福的话。可是,她腹中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还能见到自己已经罹患癌症晚期的父亲吗?花园里的牡丹还会在春天盛开,谁又会背着园丁,偷偷地摘几朵插在病人的床头呢?我贴在宣传栏里写给老师们的感谢信,应该不会有错别字吧?老师们会不会都忙着照看病人,而没有时间理会学生的感激呢?
……
火车里的环境应该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包括我心里那些幼稚的思考。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的人们的脸,一味地没有任何具体的表情,他们向往的,应该是火车前行的北方。那里有工作,有希望,有城市,对于学生来说,有他们的学校和待发的毕业证……
好在我可以坐着挨完这十二个小时,那是车票决定的。对面的男孩是烟台大学的,他告诉我说自己买的是站票,但是那个位置在他上来的时候刚好空着,他打算坐一会儿,如果有人找来,他一定让座。
我看看挤在一起的人群,跟他说,放心吧,除了乘务员没有其他人可以再走过来。
他笑了,轻轻哼起一首青涩的歌,哼唱几句就停一下,并偶尔看看窗外,再偶尔看着人群。他告诉我说,他的家乡是一个偏僻到不能再偏僻的地方,那里的老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汽车,更别说火车。很多年轻人,都走出去了,在大城市里打工,很多都拖家带口的。他还说,自己早晨就从那里往外赶了,徒步三十里才赶上汽车,直到这个时候又才坐上火车。听这些话,我好像可以看到,他的睫毛上还沾着夏天清晨里草丛的露水。他说,自己是带着两眼的露珠走出村庄的,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他还看见自己村庄以及村庄的四季,都躺在一滴滴露水里。
他说完这些,把脸拧向车窗玻璃的一面,不再回过头来。我则闭上眼,倚在座位上,打算好好睡一觉,毕竟十二个小时的黑夜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实在太过漫长。并且,我也希望自己以一个非常良好的状况出现在目的地,因为黑暗准时过去之后,在那个等候我的车站上,光明正风尘仆仆地如约赶来。
[ 本帖最后由 曹玉凤 于 2013-10-29 00:4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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