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倒掉的楼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14 编辑 <br /><br /> 一幢倒掉的楼
　办公室的桌子停止了晃动，它在明亮的光里安静下来。
　　刚才的巨响来自楼的倒塌声。站在这个楼房的四层，透过墙和墙的缝隙，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一团烟尘在散去。用不了多大会，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你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那多出来的一片空间。那幢奶黄色的楼，看上去污迹斑斑。多年来，它就像一块抹布，挂在那儿。它被多年来的时光荒废了。你在那幢楼上，出入了近十年的光阴。那个二层小房间里，有你的一张桌子。你在那里每天上下班，管理着毗邻着的一个工厂的仓库。
　　几年前，那里的厂房和办公楼，都被卖掉了。那里的人四散到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在更久之前，一批年轻人招工到这个工厂里。他们后来，在这片地方谈恋爱结婚，一个个的住进了新盖起来的一排瓦房。那些日子，像工厂外围的翠绿植物，在整个夏天里，不停地朝着天空生长。
　 ……
　眼前是挂在窗子上的一盆草，贴着大块的玻璃。早上从窗楞上，飞走的鸟，现在又飞了回来。你认出了它们。那三只鸟仿佛一个不散的队伍，它们一直离离合合，在那片空间里穿梭来去。“它们只是在那里飞，飞来飞去，仿佛就是它们唯一的目的。”　　飞鸟南面，就是那幢楼，它像一块永远不会移动的巨石。而对于你，它一会很远，一会又很近。你的眼睛在那里恍惚了一段时间，终于清晰起来。在背景的远端，有几棵依稀可见的树木，低矮地趴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处。
现在，那幢楼没有了。在这当口，你觉得它像一个撕开的口子。这么一个巨大的口子，它是没有痕迹的。它仿佛只能属于个体人的记忆，而不属于物体的一部分。“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忘了。那里曾存在过一幢奶黄色小楼，没有任何东西成为比照，而勾连出记忆里的物象和人。”
　　你离开之后，再没有走进过它。你在那里的生活，属于年轻的岁月。你的几个同事，也和你一样，在那些日子里，娶妻生子。孩子们一天天长大，直到可以走上那幢楼，在楼的走廊上，玩耍。
　　站在那个楼上，可以看到巨大工厂的厂房，那里传出轰鸣的机器声。那些工友，绝大部分都在厂房里，围着一台台巨大的机器工作着。只要走进厂房，机器的声响就会淹没人的声音。机器主导了那里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为运转的机器服务。
　　年轻的岁月，被那幢奶黄色的楼带走了。它失去了在一个荒废的地方偷窥你的地理。那个时候，你们都不明白，一个红红火火的工厂，怎么会突然倒掉的。那几乎是没人能说清楚的一个重要的事件。总之，那个工厂是破产了。那像一场灾难，那些不肯离开工厂的人，站在大门口，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在那里撞来撞去。
　　你还能记得，那些人面色忧郁，孩子大人，在那里吵嚷、哭喊。最后，一个个散去。他们在那些晚上，站在自家门口，悲伤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活。
　　几天之后，你在路上，遇见那个工厂里的同事。
　　看到了吗？那幢楼被铲除了？！
　　那是早晚的事。只是再经过那里，什么都看不见了。那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再过一些日子，就建起新的住宅楼了。
　　那和我们什么关系呢？我们谁都没有资格进住那里。
　　唉唉，是呀。
　　……这么说着，他们彼此招呼了一声，就走开了。
　　一天晚上，你沿大街人行道从东向西走，走着走着，被迎面过来的一个身体撞到了。那人的脸正对着你的脸，一股浓烈的酒气扑进你的鼻孔里。你认出了当年在那幢小黄楼里，一个办公室工作的同事。“是XXX啊。”他怔怔看着，伸过手抓住你：“好，好，好久不见了。”说完这句话，他弯腰，呕吐起来。吐完，他清醒了许多。嘿嘿笑着，说：“醉酒的人是，是不可饶恕的。——每一个醉到肠胃翻江倒海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他虚弱地蹲下来，坐在了地上，一直为喝了这么多酒抱怨自己。看上去，他几乎不能原谅自己。你送他回家。来到破旧小区的一个楼梯处站住。他趔趄着上楼，并推开你，说：今天太难看……不请你上去了。——你在那里听到钥匙插进门孔里声响，然后是推开门的声音。你缓缓离开那里。你知道他一直没有谋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老婆得了糖尿病，整天跑医院，孩子在读一所大学。你走到街上去。风在路上吹着，街灯异常明亮，行人稀少。
　　你散步走回居住地。这个老旧的城市，在灯光的辐射下，像涂抹了一层美丽的油彩。你想，也许用不了多久，整个城市都会被铲除掉的。那时候，所有的楼房都会是一个面孔。那些携带记忆的物体，也将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吧。
　　　　　　　　　　　　　2015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