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每一个清晨都没有归路
2021-12-24抒情散文恩和
世间的每个清晨都没有归路前年,母亲去德国看我。从春暮住到秋末,很可以去丹麦转转的。那里寒冬悠长,缓慢安详仿若创世初初;短短的夏日和早秋,草树高大,青黄都浓稠得惊目,花朵也殊异的明艳健硕。大自然漫漶着舒朗素朴的远古气质。尤其青空的高阔,感觉比……
世间的每个清晨都没有归路
前年,母亲去德国看我。
从春暮住到秋末,很可以去丹麦转转的。那里寒冬悠长,缓慢安详仿若创世初初;短短的夏日和早秋,草树高大,青黄都浓稠得惊目,花朵也殊异的明艳健硕。
大自然漫漶着舒朗素朴的远古气质。
尤其青空的高阔,感觉比我走过的任何地方的天,都更匹以苍穹名之。 安徒生的故乡,同样喜欢原朴事物的母亲,没安排行程。
母亲有个认知:收进儿童脑子的东西,会成为底色,永远留在那。安徒生童话的深美,其磅礴的悲剧性有生命终极的体量,她不愿自己的孩子见识它过早。
多年仍念兹在兹。 我能说什么呢?
也许终究是我,还没能给母亲释然和了解,幼时受惠于外公的我的嗜读,如今不过一份和吃饭穿衣一样的日常,不唯是对抚养我长大的那个老人的追缅。一落日常,取舍只是随心。轻盈抑或沉重,滋养还是伤害,全由天性自领吧。
若写作是宿命的,阅读更是。 一本书,一段话,一个孤单的句子,如有刺穿我们;钟鸣般的、或细小清冽如霜凌,那一定是某个生命和他的故事,独特到了许多人都曾经,或忽然由此洞彻到另一深度的自己;才超越地域和光阴,有了某个层面的寓言其质:
轻轻的,给相似的心以提醒、以安抚、甚或庇护。
无分它是狂欢风格,或是悲悼气象。 这些,都不是我读完《慢性天真》的第一想。
倒是闪过这念头的,就是给母亲介绍作家,克劳斯·里夫比耶,也是丹麦的。这部写青春之伤的书,从1958年出版,一直是丹麦高中生必读书目呢。
于我自己呢,是想何时再去哥本哈根走走。 届时,现代化的街头或中古气的林间,路遇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我会加细地看看。
看挺拔明亮如北欧云杉的他们,是否仍和半个世纪前的同龄人,脸上有同样的青春敏感和荒率。
真的天真,由来有纪念碑式的宏大、和隐隐悲伤,站在庄严和永恒其后。 于母亲,我特意找一本跨越一甲子的小说,她不会以为异;可内容主打青春,她想不到的。反而所有儿时酷爱的童书,包括安徒生,我没告诉过自己仍在读,她也知道。
更知道,国家推介、著名闻名什么的,不是我选书的路标。 因为其故事简洁吗?
那个大作家詹姆斯·索特的确说过,有些故事胜在简洁。 嗯,《慢性天真》线条故事足够简明,写青春里,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生灭:
图拉,是那个谁年少时都得见的,除了用出类拔萃,再无词可形容的男孩;
雅努斯,是另一种。他崇拜英雄样的同性,自担卫护,付出的友爱忠诚,深到唯天真才有的纯度;
海勒,每个少男都梦想遇到的完美女孩。 所有能称作故事的,大都像一场事故。
王子和公主之间,自会有一个恶皇后。模式总是看似简单粗劣,甚而有像可笑,却难说不是世事人心的某种天图。
这一次行恶的是爱。公主的母亲,竟以自己肉身和美貌,想给女儿试炼出一个百毒不侵的守护神。
只此一念,颠覆了所有人的命运:海勒割腕自杀,图拉精神崩溃住院。 一个仿佛狗血的剧目,由青涩透明的男孩雅努斯来讲,意韵全然不同:
美好自携的那一丝丝惊恐,深情拥有的犹如四月黄昏的莫名哀伤,和真心的古典气味,越渡了简单的善恶评断。你无法再恨谁,而深深怜惜起每一个青春。
初始全是一棵小树呀,那样光滑,到最后,大都能用伤疤纪年。
却如树之年轮,应然如流水,无可置喙。一如青春之远离天真,慢行则伤。
故而挥手远行,长别不悔。 因为人以为,世界不在没走过的路里。 图拉和雅努斯,就是为此与创痛和解的。
书结尾,他俩相互宽慰的微笑着,毫不迟疑地向青春和天真扬起挥别的手势,安心地奔向成熟成人。 本不是一本我会哭的书。至此忽然泪目。
我们和无数的雅努斯图拉,都是某天看懂的,没有比这一别,更深重的别离了。天真会受伤,可与它告别,你多缓慢也是超速的,以至不知不觉走去了最远的地方,永恒地弃绝了神灵。 而后呢?
而后也没什么,丧失太过磅礴时,我们会看不见的。犹如早就习惯,世间每一个清晨的都没有归路。 其实找去读《慢性天真》,伊始确是源于外公。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五个少年一同求学苏联,有一个是女孩。
初见,男孩其一就和女孩情约今生。男孩家贫,女孩出身河源大族。六年后,归途中,在德瑞边境劳芬堡,情深意笃的两人,投身莱茵河。
外公教给我的第一个字,是篆体的“燕”。去年初母亲回故里,偶然听说这件往事,得知自溺的女子名燕如;哥哥想起外公常随手墨写“尚峻”;我呢,隐约记得六岁时曾翻过一张黑白照片,看我手指着的一个人,外公说:这个落水喽。
喜欢大笑的外公,那天也是笑着的,小孩似的,一个眼角流眼泪了自己都不知道。 我想我是错解母亲了。
心性明朗如北欧云空的外公,他的我羡慕的清澈人生,我拥有的记忆不到七年
母亲是看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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