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借我一件蟾蜍衣
2021-12-24抒情散文飞花落叶
深宅老院的砖墙缝隙,田间地角的沟沟渠渠,每到夜晚,总有一个身影晃悠其间,伴随着手电筒里发出的微弱光亮,细细碎碎的嘀咕声在寒凉的空气中发散——借我,请借我一件蟾蜍衣,治好我娘的病!来生,来生我用我的皮,还你……寻找外貌丑怪的蟾蜍,是我的兄弟老……
深宅老院的砖墙缝隙,田间地角的沟沟渠渠,每到夜晚,总有一个身影晃悠其间,伴随着手电筒里发出的微弱光亮,细细碎碎的嘀咕声在寒凉的空气中发散——借我,请借我一件蟾蜍衣,治好我娘的病!来生,来生我用我的皮,还你……
寻找外貌丑怪的蟾蜍,是我的兄弟老憨自告奋勇揽给自己的任务。不过是民间流传的一个单方,老憨执意要试试。省城的大医院都已经断言,断言老娘将不久于人世。可是我的兄弟老憨不管这个。听说,蟾蜍衣可以医治老娘的顽疾,重度残疾的老憨,拄着一根拐杖,拖着细如麻杆的半条腿,无论夜晚漆黑如墨,还是有着惨淡月光,我的兄弟老憨无一例外地披一件破棉袄出门,腰间绑一根草绳,绳下别一条蛇皮袋……
谁劝都不听,包括老娘愤怒的责骂:你这个小畜生,么事蟾蜍衣?那是癞蛤蟆的皮!都快到冬天了,癞蛤蟆都钻进土里洞里了,你到哪里去找?不说我这病已经治不好,就算能治好,好好的,你去杀生,活剥癞蛤蟆的皮,也是罪过啊……
我去借,我借还不行吗?
借?你拿么事还?
我还,来生,我用我的皮,还!
…………
一屋子的人都痛哭失声。
我知道老憨的心意。为了治好老娘的病,老娘六个健康的孩子都出钱出力倾其所有,唯有老憨,生下来就是一个残疾儿,四肢不全,头大如斗,活像一只……一只癞蛤蟆模样。
无意中听人说起蟾蜍衣的偏方,我的兄弟老憨整天耷拉着的脑袋昂了起来,眼神儿发亮,到了夜晚,那眼珠差不多要暴突出眼眶,带着几乎日夜充着电的手电筒,在荒郊野外游荡,不到半夜凌晨,老憨是绝对不会回屋的。
我远远尾随过老憨几次,听到过老憨的喃喃自语,说真的,当时听得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不敢继续跟随,赶紧回到灯火通明的屋子里来。
春夏季节,乡野村舍,蟾蜍到处都是,甚至它会大摇大摆地跑到人家屋子里来,在灯光下直接跳起来捕食蚊虫。然而到了深秋,转眼就入冬了,想要一件蟾蜍衣,也不亚于与虎谋皮那么艰难。
就算是与虎谋皮,我的兄弟老憨也是敢的,何况不过就是一件蟾蜍衣,还是借……
到底被老憨得逞了——那天,夜很深了,我们陪在老娘身边说些闲话,以缓解老娘的病痛之苦。突然门被撞开,一个巨大的泥团似的东西“滚”了进来。我们大吃一惊,拉亮堂屋的灯,发现这“泥团”原来是老憨。老憨满头满脸满身的泥浆,拐杖、腰上的草绳以及蛇皮袋统统不见了,老憨抠着腰,整个身子弯成半圆形状,没有残疾的那只好手,紧紧捂在胸前,那只残疾的手和那条残疾的腿,被老憨不当回事地拖在了身后,显然,老憨是爬着回来的,因为离开拐杖的老憨,在白昼也是寸步难行的。灯光照着老憨雪白的牙齿和那眼球里面的白,老憨兴奋地描绘好多天的坚守终于有了回报,“……是从一个土洞里掏出来的,掏了好多洞,就这里有一个活物,我扑上去,它却跳开了,跳进一块水田,收割过的水田我不怕,就剩下稻茬……可是蟾蜍到底藏在哪一棵稻茬下呢?它不跑不动,我就没有办法了,只有一寸一寸地搜呀找,后来拐杖不见了,我只有连滚带爬……”
大姐含着眼泪掰开老憨捂在胸口的手,老憨的手心与胸膛之间“猫”着一只相貌奇丑的癞蛤蟆!癞蛤蟆温温热热的,老憨则浑身瑟瑟发抖上下齿只打寒颤……
老憨当夜发起高热,说着胡话,给他吃了药也不济事。似乎没有谁关心老憨在说什么,只有住在老憨隔壁的我声声听得分明——蛤蟆大仙呀,求求你,借我,借我一件蟾蜍衣!借我,借我一件吧,就一件,我会还,我记得还,我保证……借我吧,借我一件蟾蜍衣……
老憨是我婆婆的儿子,我老公的兄弟我的小叔子。
休完假我回到江南,老憨不断念叨着的话语竟时时想在耳畔,挥之不去。那天晚锻炼回来,踏着月光走进院子,开门的那会儿瞥见门厅角落卧着一物,正是老憨于江北广袤原野夜夜苦苦寻求的蟾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赶紧松开扭动钥匙的手,轻轻地退到院子中间。我记得东边房间的窗台上有一把废旧不用的火钳,我悄悄拿过来双手捏住,小心地一步一顿走近那物——上帝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和嘴里同步念叨:借我,借我一件蟾蜍衣呀,但愿真能治好我婆婆的病!真能治病又救命,无辜的蟾蜍呀你就牺牲一回吧好不好?
我屏住呼吸,拉开火钳的把手,对着那黑漆漆的一堆,使劲地迅速夹住——哇,好硬!原以为夹住的是肉呼呼软绵绵的一团,谁知,我夹住的是一截木头,是前不久锯下来的大桌子脚!明明全部扔了的,怎么会有一截“爬”了回来呢?奇怪!
烫手一般地扔了火钳,瘫坐于地,我大汗淋漓。
[ 本帖最后由 飞花落叶 于 2010-10-23 21: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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