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微霜初渡河

　　那天早上，我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半个小时，于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条河边。有好久没有那样静静地站在这片草地上了。清晨的河边，静谧安详清新。除了河边两个洗衣的老妪，还有一个独垂钓竿的老叟。走在草地上，走在嫩绿的闪亮着露水的草地上，我的耳旁响起了一首歌，一首遥远的青春的歌曲，悠悠地，象缓缓的河水一样，流过来。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条柔软的河流曾经是那么的熟悉。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经过这条河。望着河对岸那重重叠叠的房舍，我的家呢，那黑瓦粉墙的老屋呢，现在不知是否有紫燕呢喃，不知里面住的还是不是当初买下它的主人。那时，我每天都要经过这条河流，经过这条宽阔的干净的柏油马路，向东直走的话，路要少得多。但是我总是走这条国道，于是一路有亮闪闪的河水相伴着，虽然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时上的是晚班，下午的时候骑车经过河边，看河水象是一匹缎子，常常忍不住停车跑下河堤，站在青青的草地上，心儿像是鼓满风的船帆，我忍不住就唱起歌来，在青绿的草地上寻找各色的小野花。那是多美的时刻啊。我的时光就这样慢慢地流过了，那青春的岁月，孤单却美好，一切都象诗歌一样，浪漫，充满了温馨。我是那么喜欢这条小河，那么喜欢唱歌给自己听，每天，这条清澈的小河一直目送我到小城的那一端。还有两旁茂盛的榕树，在秋雨萧萧的早上，骑车经过的时候，一路窸窸窣窣，如梦如幻，天地一片苍黄，那时，多希望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一直就这样伸展下去啊。

　　但是，总有结束的时候。像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以后才知道，老屋的门永远地向我关闭了，我的年轻的岁月呢，也早就结束在十几年前的那个秋天了。

　　母亲叫来搬家具的大卡车，一定早早地停在了家门口，那些陪伴我很久的，散发着熟悉气息的大衣橱床头柜还有上面刻着我名字的书桌和那几把被磨得锃亮的小椅子，一定早早地挤上了车厢，我也不知道车子是什么时候走的，但是我知道车子离开家的时候，一定也和平时一样，激扬起宏阔的灰尘，每次车子开进这里，都会扬起一阵灰尘，母亲都会赶紧关好门窗，抱怨几声。她终于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让她抱怨十年的地方。只是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父亲早走了，哥哥也走了，他们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被落下了。我一直想着车子会什么时候走，晚班刚上，就请假出来了。我想我是有预感的，从那时起我就相信预感了。我一直心神不宁。

　　我看到那悬挂在门上的大铁锁，就感到了一种空茫的信息。打开门，家里的地上四处散落着废纸，布条，纸袋，墙壁上我画的几副素描，只剩下一个戴太阳帽的深目卷发的女孩，被扯皱的鼻子和脸，笑容变得很诡异。空空的老屋，张大着寂寞的嘴巴迎接我。我站在堂屋里，仿佛看见在这之前的一阵忙碌，如果现在母亲还没走，她也一定没有时间和我说话，她会招呼着搬家的人，眼睛梭巡着地上，她不记得我站在一边，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瞪着酸疼的眼睛，狠狠地将门哐当一声关上，我骑车到了街上，街上人声攘攘好热闹，我把随声听开到最大，声音震耳欲聋，那首歌是孟庭苇的《谁的眼泪在飞》，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听到这首歌，我的头就疼的厉害，象是钝钝的锯子在来回拉扯着无法忍受。大概是那晚的音量开得太大了。

　　这一次的分离，彻底地让我长大，我感觉自己苍老若千岁。如果说七岁的时候，母亲的离家出走只让我感受到家里的冷清，感受到邻人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眼光外，我还没有感受到这样被抛却的苦痛。年纪小的时候，不懂得思考，这样欢乐就会多很多。玩的，吃的，总是那么容易轻轻巧巧地就充溢着每一天，日升日暮，少年不知愁。而这一次，是在哥哥出事后短短的一个月里。随后不久的新年，我在漆黑冰冷的单身宿舍里，熬到初三，街上终于有了人声，到处是人们团圆幸福的笑脸，我终于可以再次混迹人群，就象刚刚过了一个美美的年。

　　今年清明的时候，我从老屋前经过，看它蹲在那里，苍苔布满了前面的石阶，那扇小窗户，从前流过季风穿过阳光的窗户显得枯朽不堪，我远远地站着看，象是端详着一个遥远的梦。

　　那河，还是一样地清澈，一样地缓慢流淌，站在河边的时候，我的心里又荡漾起似曾相识的涟漪。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些刻骨铭心的情感，一些伤痕累累的往事，一些渐行渐远的时光，纵然你不舍，不甘，不弃，不绝，总有一天，都会变得和那河水一般，悠然平静不动声色。唯有在某些熟悉的旋律响起时，会疼痛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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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高迎春 于 2009-4-11 11: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