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墨山街（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4 编辑 <br /><br />故事哥哥
??街头的石拱桥上，故事哥哥的故事一开讲，过往的娃儿子就被他紧紧地粘住了，“磁”住了，如过年时胶在牙齿上的黏黏糖，拔酸了牙巴也扯不脱哩。一个半个时辰之后，拱桥的两排栏杆上，就趴满了“雕”满了一个一个石狮子石猴子。
??街尾的月台上，故事哥哥一走拢那块青石板，一走拢那块被他的故事打磨得玉玉滑滑的青石板，夜蒿树上的斑鸠就闭紧了嘴壳，竖直了耳朵，远处的江涛就互相拐拐胳膊，屏住了喧哗，天上的星子，也凝住了目光，眼皮不再乱眨：都想听听，今夜里是孙悟空横街打假，还是唐老鸭堵回被盗的鹦鹉妈妈。
??故事哥哥的老故事，每讲一遍都有新的枝桠吐绿摇翠。
??故事哥哥的新故事，每讲一个都有老的岔路飘出赶马调子放羊歌。
??故事哥哥只跨过几天小学三年级的门槛。之后，就吆了羊群，去读一片一片的山坡，背了竹篮，去读一沟一沟的青草。再后来，就扛了锄头，去读一块一块的田土，拎了柴刀，去读一捆一捆的树枝。还读风，读雨，读白云，读鸟声与虫鸣。读罢这些，夜来便在一豆油灯的摇曳下，一疙瘩一疙瘩地读张飞读武松，读杨家将读岳家军，读甲午风云读淮海烽烟。读得了一肚子的故事以后，故事哥哥憋不住了，总想讲给谁听听。在被窝里讲给自己听，到山上去讲给溪水听，讲着讲着，周围便轱辘辘转圆了一双双嫩汪汪的眼睛。
??于是，故事哥哥的晚餐，两碗饭并作一碗吞——天一擦黑，就得到孩子堆里准时上班噢。
??娃儿子手里的书，一天比一天多了，一本比一本厚了。看了再多的书，也要来听故事哥哥的故事。看书不过瘾哩。故事要听故事哥哥讲来，才有滋有味哩。你听，大灰狼蹿了几蹿，跑到山镇后面的一跌水旁边，被猎户的扣子套住了，却偏偏来了东郭先生的玄孙，将那大灰狼缩成蜈蚣般大小，夹在了他的黑皮包里。你听，月亮上的玉兔，那年降到黑竹子垭口，一不小心跌跛了脚，恰被赵老倌看见，就给它敷了药，玉兔啃破一段树皮，用脚指一指，就走了，后来，赵老倌年年都在那里摘得满满一箩木耳……
??月亮歪过树梢去了，故事哥哥还在讲。夜蒿树上的嫩斑鸠会自个找食了，故事哥哥还在讲。讲着讲着，故事哥哥长胡子了哩。讲着讲着，故事哥哥的娃儿也来听故事了哩。于是，那娃儿一会偎下去叫他爹爹，一会坐直了叫他故事哥哥。
??是呢，一拨一拨娃儿长大了，走开了。一拨一拨娃儿也长大了，围拢来了。天一擦黑，街头的石拱桥上，街尾的夜蒿树下，就端坐了山镇的故事哥哥。
鞋样婶
??一双双巧手，到这里套取鞋样。一副副鞋样，“样”出了一双双巧手。双手飞舞成一对蝶儿的鞋样婶，就仿佛分派那些鞋样的“女将”了。凤眼笑弯成两芽新月的鞋样婶，便宛如统领那些巧手的“女王”了。
??鞋样婶的低檐矮屋，容纳不了几个人打转。从这里出去的鞋样，却一双一双走遍坡路平路，蹚尽长街短巷。没有人来敲门的时候，这里是存金藏玉的宝库。有人跨进门槛的辰光，这里是琳琅满目的展厅。瞧，长长短短的鞋样，墙上一排一排，门后一串一串，抽屉里一摞一摞，如干鱼，如仙人掌，如造型别致的书——这些书，将来“印”在脚上，要让百里千里的路程来细细“阅读”呢。
??来讨鞋样的话语，老老嫩嫩，高高低低。来讨鞋样的脸色，忸忸怩怩，豁豁朗朗。
??孩子要下地了，小媳妇来讨取娃娃的一份路途，让那肉肉的脚板一着地就稳稳当当。谈朋友了，姑娘来挑自己的心愿，愿小伙儿以后的步子，每一程都迈得踏踏实实。女儿的喜期快到了，做母亲的来寻一双吉利，让细针密线绣出的花朵，甜甜地，艳艳地，绽开“新姑娘”的笑靥。
??鞋样婶的门前，走过肥肥瘦瘦的脚。鞋样婶的眼里，瞧进了长长短短的脚。鞋样婶的手上，掂量遍了厚厚薄薄的脚。鞋样婶的心中，琢磨透了宽宽窄窄的脚。
??轻轻重重的脚步，一声一声，捶打出鞋样婶的日头。大大小小的鞋样，一层一层，盘绕成鞋样婶的梦境。
??山外运来的鞋子，渐多。街头卖着的鞋子，渐密。皮鞋，胶鞋，布鞋，塑料鞋，还有不知什么人造革“革”出的鞋，热闹哩，打眼哩。所有卖着的鞋子，无不长有尺码，宽有型号，一寸一分标标准准。
??山里人的脚，各式各样的脚，又哪能都那么标准呢，哪能都统一尺寸呢。削足适履，古人已经尝过血珠乱滚的苦痛了，莫非今人还要补脚就鞋，试一试蹩扭难耐的滋味么？
??街上卖着的鞋子，即使不长不短，不瘦不肥，却是冰冷的机器“造”出来的，没有一针一针地纳入自己的眼神，没有一线一线地缝进自己的心思噢。穿鞋人穿了，胸中欠缺着一份意思哪。
??总有人依街敲响鞋样婶的贤惠。总有人从鞋样婶这儿套走自己尺寸相宜的心情。鞋样婶的鞋样，走这山镇的路儿最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