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城市速写

　　　　　　　　　　　　　　　１ 　　象征一座城市生命力强弱的公路，纵向或横向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间，似一把锋利的刀，坚定切过，决不迂回，以至于一幢幢的高楼，只要是来到了公路的身旁，都会被这一段一段刀锋路上所掀起的，类似于劲风的力量所震慑，瞬间就收回自己全部的自豪、贪婪和傲慢的姿势。公路嘈杂而又僵硬。车流、人流、声流、气流相互簇拥叠加。车轮、人足循公路向不同的方向铺展，尽头无从捕捉。压在公路下面的事物，呢喃、窥视和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压抑，从末端逆流而上，把追寻的来路，记忆。偶尔有柔风吹拂，擦着路的表面滑向四周，这个时候路面比较平静，没有拥堵，有的也只是类似人性的本来味道，如流连在公路上的斑马线、隔离墩和红绿灯。这样的情形，是公路在喘息，或者欲进入睡眠的预备姿势。只是，从今天以后，休息的机会，对公路而言是越来越少了。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重甸甸的，而且，愈加地疼痛起来。 　　　　　　　　　　　　　　　２ 　　高速路，立交桥，宾馆，草坪和超市门前湍急的人流，在DJ摇滚乐的伴奏下，以重金属撞击的那种力度，向我呈现出蒙太奇般的画面，气势非常铺张。所有高楼的墙面，对这种意象的流淌，做出了激动的回应。只是，这股振奋的浪潮，来到一座雄伟的，仅有钢筋混凝土框架而没有墙面的烂尾楼处后，便泥牛入海，没有了一丝音讯。烂尾楼已经如是吞噬了不计其数的意象，还有周围市民多年的记忆。心里滋生出瓦解的印象。 　　豪华奢侈甚至有些霸气的楼宇林立中，拔地赫然冒出一幢烂尾楼，着实给我带来了不少的，不对称的抽象性美感，裸露，然后高耸。毕加索再生的念头，瞬间切过脑海。是断了营养而停止生长？抑或锁住空间然后再将该空间转卖？对于草芥似的我，显然不可能知道，一幢烂尾楼的背景的深浅，究竟在何处。猜想毕竟是猜想，头望酸了，还是无济于事。 　　拾级而上，寻着凝固了的水泥表面的无数粉笔、颜料喷涂甚至是由非常深刻的划痕组成的涂鸦的指引，我欲用自己的攀登行为，将这幢烂尾楼未来理想高度所在的位置丈量。快三年都没有人过问的烂尾楼里，气味霉腐污浊，合围而来，令我几乎窒息。我没有了勇气继续向上爬去。烂尾楼象一个粗野的汉子，四周的新楼，仿佛被强迫坐在意识台面上的女子，无奈地用手和腿把烂尾楼，还有此刻的我紧紧缠绕，我吃力向上的攀行，俨然就象是插入她体内后的一下下地往前耸动，从耳边流淌而过的摇滚乐，宛如她发出的一阵痛苦却又欢快的呻吟。她，烂尾楼四周的高楼，让我领略了快感，也体味到了付出的辛劳。烂尾楼不想从女子的身体里退出，我却从烂尾楼里退了出来。纳闷，疑惑。烂尾楼对规范、秩序的意识强奸，为何能够肆无忌惮，并且无休无止？ 　　　　　　　　　　　　　　　３ 　　一只茶杯不小心从手里滑脱，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啪”，然后粉碎。如果是落在泥土上，或许无声，也不会粉碎，而且，即使产生出声音，也与“啪”不同。硬硬的落地声是陌生的。我顿时就变成了听见的陌生声音的源泉。我以声音的形式，走在这座城市不断扩展的水泥面积上，被赋予的问题包围。这座城市的平面和立面，几乎都被水泥占领。水泥有些放荡的姿势，影一样漫上我的脸，还有我的全部时，我不在水泥的面上，而是潜伏在了它的下面，与一个由巴茅、野蒿、狗尾巴草和蒲公英组成的家族，共同接受水泥的覆盖。许多延续与繁复的情形，试图想从遮蔽了的抽象里表现，但却无人看见，就如我的许多下意识的生物本能，轻易就消失在了自己的漠视中。不安的预兆在散布。一些真理的声音，与我擦肩，然后渐行渐远。 　　　　　　　　　　　　　　　４ 　　眼光再次被围墙硬硬地弹射回到原来的出发点。 　　从沙漏中通过的细沙，堆积成了圆锥体——这是为另外的一堵新墙而做出的准备献身的姿势。 　　沙砾的自然物象，切换为许多人的聚集场面：固定的起居，趋同的嗜好，然后，造就了城市的雏形。虽然现在的天空与地球初露端倪的天空依旧是不间断的，可是，因了生命活动，习惯形成的差异却在蔓延，界定差异的围墙，日渐兴盛。意识的直线，被围追堵截，可怜地在围墙与围墙的间隙处，卑微移动。许多高墙，耸立在了不该耸立的地方。即使是物理，数学，化学，生物，历史，文学，法律已及宗教等，也被人为披上了文字或者其他符号的美丽外衣。神圣的殿堂，都被墙围着，以示对茅屋、民宅的区别；原本自然连续的绿草，也被栅栏隔离，尊贵与贫贱即告明显。一股浓浊的异味扑鼻而来，我开始连连呕吐。我病了。极度的虚弱逼迫双腿迈进了医院。烦恼接踵而至。整体的意识交流被高悬在墙上的五官科，外科，内科，传染病科乃至神经科的牌子支解。眼花缭乱中我开始怀疑，我还是我吗？ 　　　　　　　　　　　　　　　５ 　　街心花园里，腕上有束缚的锁链的一只巨大而又粗壮的手，紧握，呈拳状，从泥土中以一个坚定的姿势，伸向天空。力量、自由、期望、抗争和憧憬的意识，瞬间就从这座水泥雕塑里传出，将我彻底浸润，然后融合。所有的车辆只要是来到它的身边，都要绕行，情形仿佛水里的旋涡，带动着周围的水，快速地旋转。思维的重金属在沉淀。几乎所有的贪婪、妄为、顷轧、欺诈、卑微、丑陋以及自以为是，也在钝化。旋转使我的快感迅速被提起，之后，在与真理反反复复的亲吻中，刹那间喷射！我终于沐浴在了阳光里，亮堂堂的。人格、信念、思想、品质、道德还有凡是与素质有关的定位系统，愈加清晰地得到呈现，并随即就被一种叫做“向性”的箭头指引，逼向天堂，或者佛堂。这座雕塑，连同它周围的花草，就是一座佛堂。善哉，善哉。虔诚地感激。然而，总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伤感。一花一世界。延续不尽地闯入视线里的情形，是每天从这花的世界旁走来走去的人，身上背着自己的佛堂，却在匆匆忙忙寻找佛堂。禁不住问自己，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呢？ 　　　　　　　　　　　　　　　６ 　　内急的水火无情，使我的视觉开始拒绝物象的进入，除了厕所。袭来的厌倦，超出了忍耐的长度。脑海里生出许多虚拟情形，比如置身在一个无人的环境里，自由并痛快地排放。走过了几条街道。终于，沿街的行道树旁，看见一块铁牌，上书“公共厕所”，十分醒目、亲切。能够突然与城市里十分稀疏的厕所邂逅，绝对是一种幸运。 　　这个厕所，可怜兮兮地夹在高楼的缝隙间，似乎有被遗弃的意象。有专人在门口把守。对不起，无论你憋得是如何的头昏眼花，都得先交钱，后入厕。行一次方便的缴费虽然不多，一元钱，但是，被剥削，甚至趁人之危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厕所门前不时有枯萎的树叶掉落，然后砸在思想静谧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里，尽是赤裸裸的钱的影子。忽然觉得自己是走在了买单的路上，为一切行为刷卡，即使是我的每一次不得不呼吸空气的动作，也是根本无法逃脱刷卡的樊笼与纠缠。再呼吸一次，随后追来的还是刷卡动作。直到身无分文，窘迫之后，窒息而亡。恐怖！然后祈祷。企望这样的幻境，千万不要真的就降临在我的眼前。 　　　　　　　　　　　　　　　７ 　　沉重、压抑、疼痛、眩晕、无奈、紧张、寂寞、疲惫抑或战战兢兢，用凶猛的姿势，向我合围。使尽了全部力气的画笔，试图从重金属撞击发出的摇滚乐的覆盖下，把叫做“城市素描”的速写呈现，然而，结果还是模糊。只有对自己的强迫，才让我感觉我在吞噬的逆向运动中，活着。迷宫般环绕、重叠、笼罩的意识里，关于过去的一切记忆，正在被剥夺的过程中缺失，消亡。城市的所有印象，拒绝瓦解，并以一个决不迂回的势态，将我逼退至崩溃的边缘。恍惚之中，发现返朴归真，仅仅是一个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