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城市小人物:九指大华
2021-12-24抒情散文毕四军
小城市小人物:九指大华大华从小就少一根手指头。四十年前,他妈妈抱着他往火车底下钻,活该这小子命大,火车轧过他妈妈的肚子时,他被甩到道心的另一侧,巨大的铁轮子只把尚在襁褓中的大华的左手小指咬了下来。从此,人皆称他“九指大华”。大难不死,必有后……
小城市小人物:九指大华
大华从小就少一根手指头。四十年前,他妈妈抱着他往火车底下钻,活该这小子命大,火车轧过他妈妈的肚子时,他被甩到道心的另一侧,巨大的铁轮子只把尚在襁褓中的大华的左手小指咬了下来。从此,人皆称他“九指大华”。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初中毕业的大华顶替父亲干铁路,因手有残疾,被分配在车站的货运部门。大华脑子活泛,有较强的经济意识,没几年就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货主有了或密切或不密切的关系,与他们称兄道弟,且常常喝得小脸儿通红。那时大家抽烟抽“青岛”、“泉城”,他抽“琥珀”、“大前门”;大家骑自行车,他骑冒烟的“黑老鸹”。总之,九指大华比谁都时髦,也比谁都有钱。吾城吾民有云,仨钱的不与俩钱的说话——此语确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实话——除工作时间,傲气十足的大华绝少与同事们来往。 我比大华小几岁,在他被捕之前,二人几乎不说话,故了解甚少,只听人说大华是个有福之人。及至他因倒卖车皮进了监狱,女友嫁了别人,那些时常羡慕他有福的人却又说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倒霉蛋儿。其实大华的事并不大,二年后刑满释放,转眼就成了“老职工,新学员”,即重新被单位接受并安排了工作。 那时(1990年前后),单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多,大家同住一座单身楼,时常凑在一起,以各种形式燃烧过剩的精力,诸如谈恋爱,练拳击,弹吉他,打麻将,偷看女生宿舍什么的。但九指大华却蔫了,因为没人找他玩儿,他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有时,半夜里还见他一个人像老头似的蹲在门口抽烟,其实他才二十五六岁。 一天晚上,九指大华敲响了我的门,说要跟我学着弹吉他。我很是意外,也很不情愿,因为我正处失恋中,情绪严重低落,根本没心情陪他玩儿。于是我把吉他和乐谱给了他,说你自己看着拨弄吧。大华很知趣地走了。数天后,他来还吉他,并说自己也买了一把。接过琴的瞬间,我看了下他的左手:畸形、难看,觉得格外的别扭,就像我们手心向下,努力地把小拇指藏起来似的。这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即九指大华不适合弹西班牙吉他。 众所周知,演奏吉他时,根据需要左手以不同的指法按住琴弦,每一根手指都有任务,以达到正确发音的把位;而右手拨弦,不论摇滚节奏型还是分解和弦,小拇指几乎处于失业状态。我把这情况说了,九指大华听了一愣,发呆半晌,说那该怎么办?我吊儿郎当的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谁知,当天夜里,大华的房间里却传出杂乱无章的琴声……大概是处于一种好为人师或幸灾乐祸的心理,我第一次走进了他的房间。但这个九指大华却让我大吃一惊:他把吉他的六根弦全部拆下,再重新反方向安装,即把1弦和6弦的位置颠倒,2弦和5弦、3弦和4弦的位置依次颠倒,以便使自己的右手按把位、左手拨琴弦。我无比好奇地拿过他的吉他,反其道而试之,——咳,其别扭劲儿就像反穿皮鞋去赛跑,又像伸长了舌头舔鼻子。我当时就大叫起来,称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应申请个专利。许是我的情绪感染了他,大华也笑了,说发明吉他的人若知道我把琴弦倒装,一定会气死。 打那以后,我和大华交往多了起来。我喜欢听他讲狱中的事儿,他则要我教他谈吉他,每天形影不离,活像一对同性恋者。 如今想想,在那段日子里,我和大华未尝不是在相互抚慰,一个失恋者和一个失意者的精神上的相互抚慰。大华说很感激我,在人人视他为瘟神的时候,认他做朋友。其实,人类的情感要比五线谱复杂一万倍,与其谈我们的友谊,毋宁承认所“谈”恰恰是高尚的谎言。吉他的高低音,是大华年轻而又多变的人生;在他一劫一难的故事中,我蓄意培养的优越感,渐渐冲淡了爱情的苦水。然而,彼时的大华洞悉我的自私吗?不,我早已不弹吉他了,而这个夏季的夜晚,九指大华的“爱的罗曼斯”,又一次在那边奏响……
大华从小就少一根手指头。四十年前,他妈妈抱着他往火车底下钻,活该这小子命大,火车轧过他妈妈的肚子时,他被甩到道心的另一侧,巨大的铁轮子只把尚在襁褓中的大华的左手小指咬了下来。从此,人皆称他“九指大华”。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初中毕业的大华顶替父亲干铁路,因手有残疾,被分配在车站的货运部门。大华脑子活泛,有较强的经济意识,没几年就和一些大大小小的货主有了或密切或不密切的关系,与他们称兄道弟,且常常喝得小脸儿通红。那时大家抽烟抽“青岛”、“泉城”,他抽“琥珀”、“大前门”;大家骑自行车,他骑冒烟的“黑老鸹”。总之,九指大华比谁都时髦,也比谁都有钱。吾城吾民有云,仨钱的不与俩钱的说话——此语确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实话——除工作时间,傲气十足的大华绝少与同事们来往。 我比大华小几岁,在他被捕之前,二人几乎不说话,故了解甚少,只听人说大华是个有福之人。及至他因倒卖车皮进了监狱,女友嫁了别人,那些时常羡慕他有福的人却又说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倒霉蛋儿。其实大华的事并不大,二年后刑满释放,转眼就成了“老职工,新学员”,即重新被单位接受并安排了工作。 那时(1990年前后),单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多,大家同住一座单身楼,时常凑在一起,以各种形式燃烧过剩的精力,诸如谈恋爱,练拳击,弹吉他,打麻将,偷看女生宿舍什么的。但九指大华却蔫了,因为没人找他玩儿,他就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有时,半夜里还见他一个人像老头似的蹲在门口抽烟,其实他才二十五六岁。 一天晚上,九指大华敲响了我的门,说要跟我学着弹吉他。我很是意外,也很不情愿,因为我正处失恋中,情绪严重低落,根本没心情陪他玩儿。于是我把吉他和乐谱给了他,说你自己看着拨弄吧。大华很知趣地走了。数天后,他来还吉他,并说自己也买了一把。接过琴的瞬间,我看了下他的左手:畸形、难看,觉得格外的别扭,就像我们手心向下,努力地把小拇指藏起来似的。这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即九指大华不适合弹西班牙吉他。 众所周知,演奏吉他时,根据需要左手以不同的指法按住琴弦,每一根手指都有任务,以达到正确发音的把位;而右手拨弦,不论摇滚节奏型还是分解和弦,小拇指几乎处于失业状态。我把这情况说了,九指大华听了一愣,发呆半晌,说那该怎么办?我吊儿郎当的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谁知,当天夜里,大华的房间里却传出杂乱无章的琴声……大概是处于一种好为人师或幸灾乐祸的心理,我第一次走进了他的房间。但这个九指大华却让我大吃一惊:他把吉他的六根弦全部拆下,再重新反方向安装,即把1弦和6弦的位置颠倒,2弦和5弦、3弦和4弦的位置依次颠倒,以便使自己的右手按把位、左手拨琴弦。我无比好奇地拿过他的吉他,反其道而试之,——咳,其别扭劲儿就像反穿皮鞋去赛跑,又像伸长了舌头舔鼻子。我当时就大叫起来,称他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应申请个专利。许是我的情绪感染了他,大华也笑了,说发明吉他的人若知道我把琴弦倒装,一定会气死。 打那以后,我和大华交往多了起来。我喜欢听他讲狱中的事儿,他则要我教他谈吉他,每天形影不离,活像一对同性恋者。 如今想想,在那段日子里,我和大华未尝不是在相互抚慰,一个失恋者和一个失意者的精神上的相互抚慰。大华说很感激我,在人人视他为瘟神的时候,认他做朋友。其实,人类的情感要比五线谱复杂一万倍,与其谈我们的友谊,毋宁承认所“谈”恰恰是高尚的谎言。吉他的高低音,是大华年轻而又多变的人生;在他一劫一难的故事中,我蓄意培养的优越感,渐渐冲淡了爱情的苦水。然而,彼时的大华洞悉我的自私吗?不,我早已不弹吉他了,而这个夏季的夜晚,九指大华的“爱的罗曼斯”,又一次在那边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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