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舌帽(吉汗)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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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餐桌那主座位置,一直空了足足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哪,满面红光鸭舌帽才到。如电视剧里蒋委员长圣驾亲临似的,派头十足不露声色,目不斜视。一圈技校老同学霍地站成迎宾松,一律堆着讨好的媚笑。大家伙想象中场景倒是没有出现,一个司机模样的开道,一个秘书面孔的断后。这家伙挺低调呢,姗姗来迟却没有摆谱,一屁股坐在主座位置上。也没有想象中扫视一周说——人到齐啦吧,开会——鸭舌帽落座前,饭店老板亲自替鸭舌帽把大衣和围脖挂在一只红木衣架上,献殷勤地说了一句,姜哥,咱地盘上,有啥尽管吩咐,说完一脸堆笑地退着走几步,轻轻带上门离开包厢。失去鸭舌帽掩饰的老姜,露出比顶灯还耀眼的秃瓢。我发现一个破绽,鸭舌帽脱鸭舌帽时发力过猛,连假发也连根拔下,和帽挂衣帽架上,像挂了一个人头。同学们可能都看见这个露洞,但是都装夜盲症,一个比一个精。 我赶紧立起,不失时机地和鸭舌帽握了握手。一只多么神奇的手啊,他只和我象征性捏了捏,这家伙手如棉花似无骨,一捏便会化,温热若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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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面前,可不能乱撂炮,说点啥合适呢啥呢?阔别十八年技校老同学,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开场白。同学们安排的,老姜左右陪的都是机关人士,并且大大小小挂个衔的, 懂机关密码。左安排两个,右安排两个,如古代三军里左右两翼围着大帅。作为左邻第一陪,我心里默默地想,鸭舌帽,蹲在大马路上的癞蛤蟆,冒充什么进口小汽车啊。想了想,我转过身将了大帅一军,老姜,听说过路灯管理处,那你们市公厕管理处管多少个公厕啊,算上各个县区的?鸭舌帽当然能够听出弦外之音,掠过一丝宽容神色,伸出两根指头。一个女同学,傻乎乎地猜,两万?老姜右邻第一陪,立刻起身一本正经纠正,不是不是,只有两个公厕,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不是一般的笨。听说,为了争这个可以享受副县待遇的管理处,好几个争得死去活来。看来,鸭舌帽这个头象道行不浅,他和那竞争者摆了一道,尽管鼻梁遭暗算砸陷里面搭了支架,可是没有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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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舌帽这个头象此话怎讲?姜哥老姜不按套路走棋这个笑料,我还有曾经一个号子同宿的男同学能听懂,其他男同学和女同学就不一定。1978年那个冬天对越反击战打响之前,我和鸭舌帽在一个山头座落的技校里装病躲避听课。头顶二层楼上就是教室,那个平遥口音的老师讲化学讲得口沫四溅时,我和鸭舌帽两个臭棋篓子杀棋杀得刀光剑影。那时,头发开始稀疏的姜哥老姜,便喜欢戴鸭舌帽。一急之下,他把他的象派遣到楚河汉界附近,趁我不注意,大象横冲直撞地朝我的将府奔袭。我一看大事不妙,调集所有兵马拼命抵抗。这时,随着下课铃响过,男同学潮水般涌进宿舍。于是,我和鸭舌帽学下象棋的故事不径而走。在我们班,鸭舌帽不仅连一个小组长没有当上,就是上体育课由于弱不禁风,都受体育老师的白眼。他做单杠引体向上时,可能没有吃饱肚子,上去后竟然下不来,悬半空求救。此一时彼一时,曾经絮絮叨叨犯贫的鸭舌帽今天却金口玉言,几乎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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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邻第二陪和右邻第二陪,岂肯放过和平阳府公厕王套近乎的机会,争着使出杀手锏。一个说,老姜,晚上还说梦话吗?另外一个更绝,老姜,咱俩一个宿舍头对头,我后半夜常听到你的被窝里饿得直哭,可稀惶哩。一听越寒暄越离谱,与其美曰其名啥开场白还不如叫揭短序呢。鸭舌帽父母亲,一个小五金厂双职工,由于鸭舌帽一个姐姐有病光景紧靠晚上卖茶叶蛋供娃上技校,助学金评的三等,那点钱不够饭量大的鸭舌帽买饭票,一天就吃三根麻花,一顿饭一根——或许,鸭舌帽感觉到再这样下去,他的脸都挂不住,便一捏响指。凑巧,坐在鸭舌帽对面一个女同学喊一嗓子,少废话,咱开始喝吧,十八年不见面喝十八杯。顿时,鸭舌帽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了这个女同学一眼,暴露着两排白玉米粒般整整齐齐烤瓷牙仿佛在说:你这个傻丫头可是救了圣驾。这个女同学的老公,1995年开着两个洗煤厂,财大气粗的。所以,女同学自告奋勇召集大家坐坐,由她坐东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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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舌帽这个特务帽,可不是白戴的,能沉住气。对左邻第二陪和右邻第二陪的比打脸还难受的长脸,鸭舌帽丝毫没有计较,毕竟手底下管着几千号的所长一级的人物,他见过世面的。等那响指信号一发出,饭店老板立刻一脸堆笑地幽灵似出现,双手托着一个红色盘子,上面搁十八个玻璃小酒盅。鸭舌帽拎起酒瓶吏之有道地咚咚咚斟了十八盅,微笑着站得笔直端着一口气地道地喝了十五盅,每喝一盅都发出鸽哨一般的清脆之音。并且吧,厚道地亮着盅底示众。最后三盅,盅盅一点儿不撒地倒入一个茶杯里。前有车,后有辙。从我们左邻两个靠近陪坐的机关上班的男同学开始,顺时针旋转喝酒。一个绵软之掌还击之后,众老同学纷纷喝得东倒西歪,一个个爬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秒变老大似。最后,鸭舌帽举起大茶杯将那三小盅高高举起,如悬杯济世般悲壮。此刻也无响应者,出啥洋相的都有。他先撤的,还要赶场子到另外一个酒局。临走对开口闭口尊称他姜哥的酒店老板吩咐一句,别让人家女士算,先挂我的账上,回头我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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