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田野忒有意思

@最后一场雪

最后一场雪了，我说给自己听。我带一根长棍子，扒拉开腐叶烂根看望新芽。春天的气息是沉下来的，搅动一下就会升起来，升到我的鼻子尖就不再动了。春天爱着走向她怀抱的每一个人，我来了，全心全意地来。因为疫情，我刻意地让自己不抱怨不憋屈，活得有趣味。

麻雀落在雪地上，雪落在剑麻锋利的叶子上，一团一团的刺梅花丛也挂满了雪。它们一片片的至天而降，在人间烟火里抱成团。这么安静的上午，风也不能打破，风软软地吹，小树枝的雪摇摇欲坠，雪也是软的。三月没有什么是凌厉的，有个小男孩带着口罩蹲在雪地上用小铲子翻腾。一大群麻雀从剑麻边上扑啦啦飞起来了，上午的安宁被打碎了。太阳升上楼角，穿越树梢，一滴雪水沿着剑麻的带形叶慢慢往下掉。悬铃木动起来，摇着小小的铃铛，矮松针托不住一团一团的雪，滴滴答答地坠落。雪地上有无数个小洞，雪水砸下来，砸在铁皮棚子顶上，滴答叮咚噼里啪啦，世界喧闹起来。雪化得急速，比它们落下来的速度快多了。毕竟三月，留不住了，大地上升腾起一股蓬勃的生机，任凭谁也是不能阻碍的。我在雪地里行走，不再是隆冬季节咯吱咯吱的声音，而是啪嗒啪嗒地水溶声。鞋子湿透了裤管也湿了半截子，邻家菜畦的葱钻出尖尖的角，那么硬实。真好啊，三月，真好啊，春雪。

@生豆芽

在橱柜第三层紧里头，躺着一些真空的袋装绿豆。我很少想起它们，大雪纷飞也不适合熬绿豆汤做绿豆糕。龙抬头那天超市买的豆芽，被渔夫说得一无是处，最后他说你在家都闲得发毛了，你不如生点豆芽。想到了就做，百度大致查了一下。舀一小瓢绿豆，用滚开的水浇烫，让绿豆充分感受这种至天而降的热情。凉开水沥去，马上换冷水激淋，在冰火两重天的过程中，焕发绿豆体内所有的机能。泡发12小时后，沥去水，清洗三次，盖上不透明的盖子，置放温暖处。每天清洗三四次，背光等待。为防止豆芽精细高挑，用一块干净屉布或者扁平的盘子压住豆芽，继续盖盖子背光等候。生豆芽的过程，让我明白了，环境和压力到了，由不得你懈怠懒惰。一粒豆子的浪漫都在一张薄饼裹起来那一刻了。

我适应了这个春天。雨雪交替，温吞吞的湿淋淋的，能让人苦闷到生出绿毛。我偏爱菌类，各种蘑菇各种花样翻新着煮食。木耳银耳黑白相间，配胡萝卜花生米也好。梅干菜笋干也喜欢，都是家里压橱柜的陈货，折腾出来泡发。绿豆也是翻出来的，豆芽做得挺好，天天有的可吃。豆芽韭菜在一起怎么发脾气都好吃，切切碎做馅饼爆火素炒没有不和心意的。我带欢喜出去走走，她会偷着扒下口罩深吸一口气，说空气真好闻，有蜗牛的味道。我就说你吃过蜗牛啊。向阳的路边有密密匝匝的附地菜，欢喜还记得去年用手啪啪拍过之后的黄瓜香气。我们蹲下揪了一把，放手掌心揉搓，气味就散开了。都戴着口罩，春天来得更慢了，老牛车一样执拗。

@要饿了再吃饭

葱吃不完，放不住了，很快就要烂心子。又带回菜地，靠地边刨了一条沟埋了，温煦的阳光发根展叶，留着慢慢吃。不过去年秋天播下的葱苗也返出青绿，起压压的，清明过后也可以间着吃了。新开的那块地得翻，没有驴子耕牛也没有旋耕机，庚子年三月我用长把铁锨联合铁耙子开始了劳动。三个人干活，说话唠嗑也不怎么觉得累。中午我吃了自带的馒头夹鸡蛋一杯水，在背风处我想起了母亲说过抢风口吃东西容易做病，特意在意了水是保温杯的。继续干活，地里蓟的根系发达且顽固，一遍翻一边用耙子搂起来，不处理彻底一场雨就又活过来。干活的时候，身上不断汗，口罩也戴不住，看手机运动记步竟然有一万多步。渐渐地冷了，腰酸背痛颈椎也不舒服，老了不服不行。原想晚上吃火锅也懒得做，煮了一包汤达人加一块牛舌酥。我学着孩子的样子拍拍肚子，笑了。

@兔子被埋在地里了

喜妞和喜弟过来菜地，带的家伙什齐全。在各种耙子小桶汉堡薯条之外又带了两个蓝色玩具🐰。它们的名字叫叽叽🐰和喳喳🐰，她们满地疯跑，一会在我的左边说叽叽兔厉害，一会又到我的右边说喳喳兔厉害。我说都厉害你们都是大英雄，草根土块都成为了兔子的美食。她们摸爬滚打，与假想中的敌人作战，我翻地挖出来的湿润的大土块带着毛毛须须的草根子，她们也当作怪兽一样，上去拳踢脚打。嘿哈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也不去管她们，想起我小时候在田间地头的旧事，玩得手流血抓把土盖上就得了。喜妞说挖个坑把兔子埋起来，她先挖了一个小坑放两只兔子进入，埋了土，她嘱咐喜弟看着，说要找一棵草种上做个记号。她还没走几步喜弟就跟上了，姐姐姐姐地喊起来，这下了就可坏事了，两人一转身就找不到埋兔子的坑了，急得哇哇大叫手脚并用地扒土。地方不对，挖再深也没用啊。天又黑天又冷，我们要回家了，她俩说不想让兔子孤单地在地里。我说谁让你们埋上兔子，又忘记地方，等明天再找他们吧。回去的车上两人不断地哭，脸蛋都花了，不住地说心疼兔子。过了一夜，兔子在幽暗的泥土里也不知遇见蚯蚓没，也不知吃了草根没，反正我过来的时候，一地阳光普照，像是要生腾起烟雾来，我用铁耙子没费劲就找到了兔子，阳光里晒晒它们吧。今天天空也好白云也好，我也好兔子也好，满地的草芽盘亘的根须都好。飒飒作响的春风笼罩着包裹严实的我，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汗涔涔的喜悦

干活的时候身上就汗涔涔的。把铁锨用力插在地中央，仰头看看天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舒服畅快的很，欢喜说好闻的味道就是鸟窝的味道蚯蚓的味道。春风拂面，每一个毛孔都有生机，都蓄满对未知日子的向往。我们说等到什么时候再如何如何，仿佛此刻时候不到，其实“等到”是不妥当的，有说辞之嫌。都说的来日方长，事实上就是来日无多。此刻当下，想到了就去做，哪怕不着急一点点做，时间也会给我们叠加出惊喜来。我在等清明时节种瓜点豆，但我需要每天都做事，一边做事一边等，那样到了瓜豆适宜的气候才不手忙脚乱。每一块田头地垄都妥帖了，碎石子草根子土坷拉都处理掉。我是那个有准备的人，好雨知时节，瓜豆本随心。看看，老虎在天空云卷云舒，十一度的气温，休息一下吃饭去。

我感到宽慰的是连续几个小时干活，第二天还能接着干。我愿意尽自己最大努力带给孩子一个自然的有泥土记忆的童年让她们认识蔬菜五谷。让她们知道土豆花生和地瓜都在土里生长，豆角西红柿黄瓜在菜畦的架子上。核桃苹果桃子桑椹都在枝头变甜蜜。我越来越像一个农妇，黑了老了，也好。在自然里瓜熟蒂落，没什么比这个结局更好的了。

@春事始于细节

这一天过得挺充实，找到一点春天的滋味，剪掉几片枯萎的窝瓜叶子。随意走了走，感觉暖洋洋，涂抹隔离防晒戴口罩已成为常态。冬天堆积在北露台上葱融化掉了最后一点硬气，软下来蔫塌塌的。将两个条形花盆清理干净，都是雪水融化的花土酥软的很。剪掉大葱的尖尖，抹拭掉外层的薄衣，整齐地码放在花盆里。春风得意温暖和煦，很快它们就会抽出青绿的葱心，炒蛋烹饭都是好的，即使不吃看几眼也是养心润肺的。我眼里的日子总是小了一点，少了一些壮阔辽远的高度。我是细节的，在细节里自我怡然自我欢愉。我一边干活一边和孩子说话，她们每天都会说姥姥我爱你，我就一厢情愿地以为我被生活所爱。有时候误解也是好的，因为真相让人不忍。找事情做，找到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在愿意的状态里情绪稳定心意安宁。这对于目前已经是最好的生活方式了。所以我认为自己还算得上是个有能力的人。实在太闲了，就整理袜子，给丢了一只的找伴儿，我的和女儿的，整理起来很费心思。一双特别喜欢的袜子蓝白相间条纹的，长过腿肚子。拿起来看，还是喜欢，我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人，旧物里有很多光阴的包浆在，充盈着回忆的底色。父亲做过袜底板，38码40码两种，好用的很。记得母亲给过我一个，也不知道颠簸的生活里这物件躲到哪里去了。我想把这双袜子补一下，脚尖后跟经纬线削薄得不行了。没缝几针就放下了，因为这活计散发出来的气息让我想哭。后来我用碎布给欢喜的布娃娃做了一床被子，天就黑透了。又一天过去了，平淡朴素没有半点奇迹发生。

@春水初生菜畦舒展

隔上四五天，就要给小葱和韭菜香菜浇一遍水。浇水这件事我喜欢做，在畦头上站着，晒着太阳，看着汩汩的水流不慌不忙地洇透长长的菜畦，身体里每一个毛孔都通透舒畅。这个春天，它们终于等到了透彻地喝饱。孩子们也见到了被冲刷出来的蚯蚓，在自然里一派欢畅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