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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院子里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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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



猪圈里躺着一头温顺的老母猪,净黑。老母猪没脾气,弟弟磕它一瓢,它也满不在乎。老母猪骨架很大,但并不肥胖。我每天放学回家,都听到它在圈里哼哼,它一定听出了我脚步声,在叫我去喂它。我放下书包,挎起笸篮去地里拔草。回来后就把水灵灵的萸谷苗、马齿苋扔进圈里,老母猪吧唧吧唧吃草,再也顾不上哼哼,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工夫都没有。


给老母猪煮食,添大半锅水,水烧开了,先放些麸皮或者糠或者玉米糁煮会儿,再把剁好的青草放进去,一边煮,一边用一木棍搅,熟了就停火。得等凉下来,才能把煮好的猪食给老母猪吃。


老母猪扑扇着大耳朵,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看见我,就奔到猪食槽前来,张大嘴巴,朝着我大声哼哼。我把猪食倒进槽里,它一嘴巴扎进食槽里,再也不理我,“呱嗒嗒,呱嗒嗒,吧叽吧叽”,它吃得那个香。


老母猪最大的功劳是下崽儿。那是母亲最高兴也最操心的时候。


老母猪躺在那里,喘着粗气下崽儿,母亲跪在旁边,把它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捧起来,放到旁边的笸篮里。如果是夜里,母亲就点个油灯,在猪圈里一待就是大半夜。等老母猪完成了整个生产过程,母亲再把小猪崽一个个放回到它的肚子上,每个崽儿安排一个奶头。小猪崽光溜溜的,身上湿乎乎的。


这天,老母猪的伙食是最好的,有时候是米汤。热乎乎地吃饱喝足,老母猪缓缓地折回到自己的窝里,先弯曲两条后腿,轻轻地,轻轻地试探一般地坐下去,再弯曲前腿,慢慢地卧下。小猪崽们仿佛得到信号,就哼哼哼地拱进妈妈的大肚子底下,暖和和地睡大觉。


不用几天,猪圈里就热闹起来了。十几只小猪崽一步不落地追着它们的妈妈,叼住奶头就不松口,老母猪无处躲无处藏。老母猪不耐烦了,一骨碌爬起来,可还没走几步,那些调皮的猪崽又拥上来了。


老母猪要奶小猪的这阵子,我拔猪草的任务更重,有时一天要两三次被母亲赶到地里去。不过我也不能有啥怨言,因为母亲也和我一道去拔草。


小猪们过了满月,就要把它们捉到集市上去卖。老母猪不愿意,护着不让人捉走。然而几天过后,它的孩子还是一个不剩地散落到别人家的猪圈里了。孩子不见了的最初几天里,老母猪没白日没黑夜地在圈里转着圈儿叫。


猪圈里又只剩老母猪了。


老母猪是家里的大功臣,我们上学的学费全指望着它,家里的吃穿用度也指望着它。拔草自不必说,晚上我还要和二哥或者弟弟到左右邻居家收泔水,嘿嘿唷唷地抬回来,给老母猪吃。大姐每天下工第一件事就是凿石槽,用了一个来月,凿出一个漂亮的猪食槽。前年大姐脑梗,还忘不了她磨手崩脸凿成的那个食槽,默默叨叨,让姐夫出屋出院去寻去找。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说我的奶奶。我家的老母猪每下一窝猪崽儿,奶奶就得挑最肥最大的两只给她自己。奶奶家的生活比我家好得多,她给猪的吃食也好出很多——这样一想,那两只猪崽儿跟了她倒也享福。等这两只猪长到半大,奶奶就托人捎信,让她的外孙子把猪牵走。


我很难过。母亲却认命了,她知道奶奶有多少话在等着她。“我辛辛苦苦养个儿,不是亲生的不说了,还没给我养老送终他倒先翘腿走啦,扔下我这没用的老婆子指望谁去?指望你,还是指望你那一堆小崽子?我还是指望指望我那闺女吧,她到底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后来,奶奶脑溢血,没捱几天就去世了。不多久,爷爷瘫了,屎尿都送不了,全靠着母亲伺候。就是那会儿,弟弟也退了学,帮着母亲伺候爷爷,直到爷爷去世。


更可怕的还是狼叼猪崽儿,严重的时候一晚上叼走一只,还有的夜里能叼去两只。二哥搬来很多石头,紧紧地堵住圈门口,但第二天早上,猪崽儿还是丢了一只或两只。狼哪里用得着走圈门,那么矮矮的猪圈墙,怎么能难得住矫捷又狡猾的狼呢?


老人讲:狼精着呐,跳进猪圈了,会自己开圈门。猪见到狼后就一声不吭。狼轻轻叼住猪的耳朵,用大尾巴抽打着猪屁股,猪就乖乖地跟着狼走了,比跟着人都听话。到了野外,那狼也不乱吃,它就那么把猪肚皮划开,有挑有拣地把内脏吃完掏空,扔下一个空腔子扬长而去。


二哥开始琢磨另一项“宏大工程”。他拉上我,搬来烂塌窑里的干土坯,然后和泥,要我和他一起把猪圈墙垒得高高的——墙高了,狼就别想跳进圈里叼小猪了。我搬土坯,二哥垒墙,“工程”进展顺利。等中午母亲从地里回来时,我们的工程已经胜利完工了。二哥和我几乎是骄傲地看着母亲。母亲看看我们两个泥人,还没说出一句话,就听“呼呼啦啦”——新垒的墙塌了!二哥一急,哭了,我也跟着哭了。母亲也搂着我哭了。二哥不服,又去平整墙,和泥,找土坯,我依旧做小工,猪圈墙到底被我们两个加高了。


多年里,母亲每天晚上都不敢睡熟,早晨的第一件事是去猪圈里看猪。养狗的想法倒也有过,可人都没吃的,又到哪里去给狗淘弄吃的呢。有一天,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黄狗,卧在门口的大梨树下就不走了,院门外的草垛成了它的家,它白天黑夜都卧在草垛上。有它看守着老母猪,我们多少有些放心了。


一天后半夜,我们被狗叫声惊醒。母亲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原来有狼,大黄狗被狼撞倒了,叫得很凄惨,应该是受伤了。我吓得把头蒙在被子里。母亲拍着窗子大声叫着给大黄狗助威。狼已经蹿上了猪圈墙。老母猪可是我们家唯一贵重的财产啊,没有老母猪,我们一家的生活就不知道该怎么过了,没了什么也不能没了这头老母猪啊。胆小的母亲不敢出去,一把一把地从炉火上点着干草扔到屋外。狼没有被吓着。爷爷、九娃叔拿着棍棒冲出去,呼喊着,把狼吓跑了。老母猪安好无损,大黄狗被咬伤了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母猪生了一窝又一窝猪崽,它也越来越老,终于死了。





大黄狗




刚来家的时候,大黄狗脏得像团抹布。它有气无力地卧在院里的梨树下,在寒风中直打哆嗦,两只耳朵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身上一根根骨头突起,看得母亲揪心地难受。母亲在鸡食盆旁边又加了一个狗食盆,倒了点玉米面糊糊。从那以后,大黄狗就成了我们家院子里的一员了。



休养过来的大黄狗,黄灿灿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的嘴很长,眼睛特别大。它是弟弟最亲的伙伴,宁肯自己饿着也要留点窝头给大黄狗吃。弟弟给大黄狗梳理毛发,带着它疯跑疯玩,抱着它打滚,让它只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想方设法地让大黄狗能听懂他的话,让它干啥就干啥。



在此之前,家里不是狐狸吃鸡,就是黄鼠狼吃鸡,自从大黄狗来了后,就安全多了,黄鼠狼不敢再来,有一只狐狸还被大黄狗咬伤了。有了大黄狗,我们姐妹几个感觉有了依靠似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好像也确实没有那么多人欺负我们了。




大黄狗还捉老鼠,一句歇后语说:“狗捉耗子——多管闲事。”我家的大黄狗就是爱多管闲事。大黄狗把老鼠捉到后,先把老鼠放在地上,老鼠吓得不敢动,大黄狗在老鼠后边推一下,老鼠一跑,大黄狗立刻去追,再一次把老鼠捉住。这样“捉放鼠”十几次,把老鼠折腾得实在不行了,不管大黄狗怎么摆弄,老鼠也不跑了,大黄狗才把老鼠吃掉。



与狼相比,狗还是要弱一些。不论是体力,还是智力,可能都要差一点。狼要在野外恶劣的环境里靠自己拼搏活命,狗有人做依靠,要悠闲自在得多。那天晚上,狼来拉小猪,母亲和我们吓得缩在屋里不敢出来。大黄狗勇敢地迎上去搏斗,嘶咬声让我们更加心惊胆战。母亲在屋里拍着窗子叫喊着给大黄狗壮胆。大黄狗还是战败了。但幸亏有大黄狗的勇敢战斗,爷爷、九娃叔都起来跑到院里,他们拿着棍棒,叫喊着,把狼赶跑了。那晚我们没有丢小猪。



第二天,母亲专门给大黄狗倒了一盆玉米面糊糊。它是我们家的英雄呢。



门前左右的邻居,大黄狗都认识,他们来家,它一声不也叫。有它不认识的人来,只要和家里人一搭话,它也就不叫了。唯一的例外是根繁来家,每次它都叫得声嘶力竭,不依不饶。它也不是不认识根繁,可就是叫个不停,还作势要扑上去咬他。根繁很是恼火,只要在街上见了大黄狗,就扔石头砸它,而且一再扬言要把大黄狗弄死。



那天我放学回家,没见着大黄狗,问母亲,母亲说,死了。



我知道,是根繁把大黄狗给毒死了。



母亲把大黄狗埋在了村西的荒地里,小土堆旁放了个旧草帽和一副碗筷。我跑到埋大黄狗的地方,哭了一个下午。





小红马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大队里的车啊、牲口啊、羊啊也要分到各户。怎么分呢?抓阄。好事全凭运气,谁也不能说三道四。三姐运气好,把村里人人眼馋的小红马抓着了。三姐骄傲地牵着小红马,在众多的红眼睛里进了家门。全家人高兴地围着小红马,看了又看,饭也顾不得吃。



小红马身上的毛光溜溜的,眼睫毛很长,又蓝又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漂亮,很温顺。母亲把它安置在院子西边草房子里。


从那天起,割草,牵着小红马到坡上去吃草,给小红马梳马鬃,成了我们放学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二哥和弟弟提着笸篮,拿着镰刀,到田野上到处割给小红马青草。而给老母猪拔草,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弟弟最“风光”,去放牧的时候他骑着马,回来的时候他也骑着马,得意洋洋的,羡慕死我了。起初,我不敢接近小红马,怕它踢我,只敢远远地看它。后来发现,小红马很温顺,弟弟怎么动它也不发脾气。在弟弟极力怂恿下,我开始大着胆子去摸它,给它喂草,为它梳洗像绸缎一样柔软光滑的皮毛,很快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周末,我跟二哥、弟弟一起去后坡放马,一边割草。正是大暑天,坡上草木繁茂,蜜蜂嘤嘤,蝴蝶飞舞,蚂蚱胡乱蹦跶。小红马低头吃草,长长的尾巴悠闲地一甩一甩。哥哥割草,我和弟弟在地塄上的灌木丛里找藕李子吃。



小红马有时候也调皮,它在我们前面撒欢儿地跑,故意不让我们追上它,我们累得气喘吁吁,干脆坐在草地上不理它,它就又转回头,回到我们身边,还用它那大鼻子蹭我们的脸。


太阳要落山了,二哥把两大捆青草搭在马背上,让它驮着回家。我们故意不领它,让小红马独自在前面走,看它能不能自己走回家去。它一次也没走错过。


家里的几亩地,全靠小红马出力。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提高小红马的伙食标准,干活回来,用一大碗玉米来犒劳它。冬天没有青草,只好给小红马铡干草吃。母亲在干草里洒上水,拌上麦麸,尽量让小红马吃得好些。每天夜里,母亲都要起来再给小红马拌一料草。所以在最忙的季节,小红马也没有掉膘。


驾上小红马犁地,是我们三个人的事。弟弟牵马,哥哥掌犁。



早晨天还不亮,母亲就起来生火做糊糊。我们唏里呼噜地喝一碗,带上母亲包好的干粮,掮上木犁,牵上小红马,乘着熹微的晨光向地里走去。天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向我们眨眼睛。风有些凉,可我们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细汗。到了地头,二哥利落地给小红马套上犁,弟弟在前面牵马,哥哥在后面扶犁。二哥人小力气弱,扶不稳犁,回着看,犁沟曲曲弯弯,深一截浅一截。太阳升起来,小红马不好好干活了,不管二哥怎样吆喝,也不管弟弟怎样拽它的笼头,它偏不好好走犁沟,尽往歪里拉,它是看见地埂上的青草了。二哥气得抡鞭子打它,结果越打越调皮,小红马索性拉着犁铧直接跑去吃草了。等小红马吃了一阵儿草,我们也歇了一气,再开始干活,这下小红马听话多了。


慢慢地,我们挨个儿长大了,先后去乡里、县里上学。母亲身体不好,喂不了小红马了。就让大姐把小红马牵到她家去养。小红马走的那天,二哥,我,弟弟,都不在家。那以后,我们只有到周末或者寒暑假,才能去大姐家看望小红马,顺路给它割一大捆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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