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时光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阳光懒懒地斜躺在炕沿上,随着屋子的温度的升温,冬日的光线也分外温热。
淡蓝色的窗外,父亲早在干冷的天气里,挪动他扫雪的步子。寂静中听到响亮的有节奏的“哗哗”的扫雪声,“哗”划过的一弧线,“哗哗”又一弧线。父亲抖动帽檐上的霜花,呼出的白气在父亲的眼前跳跃。木栅栏上的雪花绒球密密匝匝,这些日子天气愈来愈冷。蓝盈盈的天际亮出白色裙边,一大块院子露出土道陡然精神飒爽,被远近的厚厚的泛着星光的雪簇拥着。父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渍结成的小冰凌悬在父亲额头的几根头发上,在父亲的劳作下挑逗似的欢愉着。
前一天准备的柴禾,已在火炉里呼呼地燃起,火苗跳动,升腾。两刻钟,炉盖红得泛白。外屋和里屋的温度串通一气,屋子热起来了。
母亲舒展她睡意的身躯,光线和她躺在炕沿时,粗劣的木凳上的洗脸水摇着片片碎金和蒸腾的热气,等候母亲更衣洗漱。父亲时不时试试水温,有时提着水壶加上少许沸水。适时适度,母亲享用她的王后的待遇。母亲知足地坐在炕沿边,搓着双手,捧一汪温水,摸索着,上下左右,扑扑几下,眯着眼,手一伸,父亲站在跟前,手巾递了过去。
父亲的性情好在我们当地是出了名的。母亲的病没离开过她,她也没离开过火炕,父亲也没停止对母亲的侍候。
认识我家的邻里朋友都说,母亲遇到父亲,才活到了现在的岁数,否则遇到性情恶劣的人加之母亲的病,母亲早和阎王爷共处了。
气管炎,风湿,心脏病,都是母亲甩都甩不掉的,久了,成为母亲身体的一部分了。这样,父亲在家就成了兼职的,兼任母亲的职务了。
我上班的第一天,父亲和往常一样,生炉子做早饭。我的心情像外面的雪,翩翩起舞,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梳洗打扮当然是首先要做的事,微弱的灯光,几口人拥挤的小屋,昏暗狭仄。缝纫机踏板的洗脸盆不见了。东角的木凳上,一处亮光,直晃眼睛。我定睛一看,洗脸水!温润的气扑向脸颊,水中盆底画印的两条红鲤鱼摇头摆尾,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父亲,我又不是不能下地的母亲!父亲在烟雾缭绕的外屋,不停地晃动着身影,炉中的火光把父亲的脸照得红润光亮,我在心底不住地感叹:父亲,不要对我这样,我以后能为你做到这些吗?不知为什么,我还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些,直到自己成家那天。
山上林场七八十户,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山将这几十户人家相拥入怀。几十年里,林区人习惯了这静谧清幽的山林生活。忙碌一天的人们,到了灯火通明时,才有城市一隅的喧腾。几家凑在一起,男女老少,沏茶水,唠家常,打扑克,做棉衣,绣花鞋,像是开了锅的新工厂,热闹非常。我炕上炕下欢实开了,父亲咧着嘴笑,对大家说:“看我老闺女,活泼。”也许大家早就看不惯我的调皮和不规矩,碍于父亲的情面勉强父亲的说法。
父亲不太会吸旱烟,有时也玩上两口,卷上一根,有趣的是父亲吸的烟儿一圈一圈从父亲嘴里吐出。我蹦得老高,像抓蝴蝶似的抓烟圈儿,烟圈没等我抓到它,魂飞魄散般逃跑了。我抓不到它,撅着小嘴。父亲看出我的心思,说:“坐到爸爸的小兜兜儿。”父亲裤子肥大,双脚一盘,恰巧撑出一洼兜就是小兜兜。我坐在父亲的小兜兜上,扭摆,抓烟圈。父亲鼓着腮帮,吐着烟圈。烟圈比刚才多多了:一、二、三、四。 父亲还喜津津地跟大家炫耀着“老闺女“。有人实在看不惯地听不惯撇上一嘴说,真是好脾气。
我至今记得我家还有一张我骑父亲脖颈的照片呢。
林区板夹泥的房子用黄泥黑泥抹了几层,每年修葺,也抵不住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睡觉前,父亲添上几炉子柴禾,屋子热烘烘的。我的小胳膊在被窝里熬不住热,抽出被窝晾着。搂着父亲的大胳膊,一会儿就睡着了。父亲等炉火熄灭前,每每把钩住他的大胳膊的我的小胳膊轻轻移开,慢慢儿放进我的被窝。轻轻掖好被边被角,还有脖子下的被子。现在想来,这一夜一夜的,西伯利亚寒流有何惧呢?
在父亲的默默关注下, 我上学了,并且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认可,缘于成绩优秀,对书中的新奇的世界充满了向往,看起书来,爱不释手。父亲看我没事就摆弄那本语文书,“老闺女,都会了?””当然!”我欣然应着。父亲翻了翻书,诡秘地笑着,就考一个字,“默写”的“默”字。我想了半天,生字表里没有这个字,刚才自己还那样说都会了。父亲翻到课后题的题干,指给我看,不是生字表里的,可确实是书里的。我哑口无言,输得心服口服。我对父亲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在我没认识“谦虚“这个词之前,上小学的我已懂得了它的深意。
父亲只有两年的文化,可还是指导着曾经的我。现在的风景区,当年是我上班的一站,大山里,仅有二十几个学生,在这里结识了如今交往二十几年的朋友。没到半年的光景,父亲对我朋友家的情况知道不少,她家住土楼,有七八十岁的父母,家里是老小。我纳闷,父亲根本和她家不认识,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如今,我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父亲一直做“卧底”,“跟踪调查”我的朋友她的一切。父亲的“卧底”工作做得很成功,我们两家大人有了较深和密切的来往。父亲为何做“卧底”,用心良苦啊,父亲送给我的是“尊重”和“自由”,这些往事加深了我对父亲的又一次理解和敬畏!
父亲闲暇时,总有一只手被他强健温暖的大手牵着。先前是较弱的小手,大一点了,再大一点的,和他一样了强健有力。可他的大手随着日子的流逝正和那年的小手相反,茧子重生,拙笨无力,最后只剩一层褶皱的老皮了。
父亲在世时,他对我全身心的守护,是我的福气。有人说,这福气在前半生享尽了,以致我以后生活的不顺,是老天的公正和我的宿命。谁知道呢?我只懂得父亲给予我的是我生命中最温润的时光!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