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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情系雨霖铃

2020-09-17抒情散文田尚海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24 编辑

情系雨霖铃霜降如期而至,所携之风已由春之如酥,一转为夏之似灼,再转为秋之似砾,刮面则磨砺刺痛,观物则“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24 编辑 <br /><br /> 情系雨霖铃
霜降如期而至,所携之风已由春之如酥,一转为夏之似灼,再转为秋之似砾,刮面则磨砺刺痛,观物则“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又逢绵之秋雨,淫浸物事人事,柳耆卿之《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便于我长时间观看无边的雨丝,聆听那无尽的雨打韶华之声时脱口而出。

《雨霖铃》之曲其时由才情学识文治武功都风华绝代的唐明皇首度。当其时,贵如天子却奔命于蜀中泥泞之地,更为悲哀的则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红颜知己杨玉环亦被兵士所逼,由自己亲手赐死,一代国色天香,从此香消玉损。面对凄风淫雨,耳听苍凉铃声,这位大唐盛世缔造者,曾借至爱之丰姿,舞自创《云裳霓衣曲》,展大唐盛世之风采的一代天骄,竟无语凝噎,在哽咽中完成了这首凄楚之曲。以后接踵者,大致定调于斯,虽然也间杂一些特定的说不清道不咱的别调。既以其宗亲后裔李商隐为例,其“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愁闷中有一份期许;“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孑孑只影时却亮起了一盏温馨心灯;而“淡云轻雨拂高唐,玉殿秋来夜更长”,则已香艳质感,不入其先辈之调,虽然他后来的“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沧桑之声已足以为其离径叛道而赎罪。及至岳武穆的“潇潇雨歇”时的“仰天长啸”,陆放翁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辗转反侧,则在个人忧患基调上,多了些对南宋偏安愤慨的黄钟大吕。

人生的雨霖铃难道只是凄清?且看《诗经 郑风》: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筚路蓝缕时的周人,愁于关山之隔,更谦凄风苦雨之阻,一旦来了心仪道合者,为何不通身舒泰 (云胡不夷),病愈人爽(云何不瘳),手舞足蹈,欢呼雀跃(云胡不喜)?!难怪农耕文明时公认的四大快事,关于“雨”就留了两席:一是“久旱逢霖雨”之物事,一是“风雨故人来”之人事。这首周人所奏《雨霖铃》之曲,为煎熬后的收获,灰调后的喜悦,这当是情感的原始,《雨霖铃》之曲的正音吧。其实每个个体,乃至整个人生社会,都是悲喜交加、福祸相依,得失参半的,这亦是《易经》以降的国人之人生观。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或悲落红于骤雨,或喜柔条于芳春,时代的不同,季节的不同,个体境况的不同,在弹奏《雨霖铃》之曲时,对它的诠释也就不同,正如周颐在《惠风词话》中说:吾观风雨,吾览江山,赏风雨江山之外,另有动吾心者。


我的人生的雨霖铃呢?

我的家乡是江汉平原的一个古镇,上世纪七十年代前,街道两旁一色的白色马头墙,灰黛色的子瓦,在蓝天下亭亭玉立,出落得像贵妇般娴静端庄,而二进的院落则囤积着平和吉祥。用三条青石铺成的象征天地人三才的街道,层层叠印着商贾贩夫,农人学子的步履,彰显往昔的繁华与沧桑。这里不独是大人们钩于斯沽于斯的庙堂,更是孩童们游于斯乐于斯的江湖。古意的青石街东西走向,地势为两头高中间低,为风水中的聚宝盆式的地格。每逢雨天,水便从两头汇至中间最低处的廖记豆腐铺前,一条贯通南北至张堰、万堰的下水道,便将积雨引至于斯。最高兴的当属夏天跑瀑(下阵雨),阵雨消解了酷暑,小朋友们常常不等阵雨消停,便冲进雨中,随着水流,汇集在廖记豆腐铺前积雨而成的游乐江湖。或看着折叠的纸船在这片江湖中游弋,或单挑或抱团打着水仗。尽兴之下,全忘了穿湿衣服回家,要受父母的责骂,直到现在,才开始懂了当时说的那首童谣:
风来了
雨来了
和尚背起鼓来了
乌龟顶着壳来了
哥儿哭起娘来了

和尚背鼓当指雷声、风声和急急如令的雨点声,乌龟顶壳当指下雨缺氧,乌龟从洞中爬出吸氧,哥儿哭娘则是小朋友玩雨受到家长责打。虽然受责,但赤足在雨后青石板的凉意,看湍急雨流带纸船一路航行的眼福,小朋友间相互泼水嬉戏的快感……这种种诱惑,早已将家长那虚张声势的惩罚抛却九霄云外。清凉玉润而又亦正亦邪的雨霖铃啊,你这造化的精灵与巫师,勾摄着我们至净至纯的童贞之魂,献媚给大自然的祭坛,然后用雨点在这古意的青石街上,象大德高僧似的装模作样地敲着钟磬,慰籍着我们的监护人。

及至少年,七八年学校生活的告诚,不知不觉中少了几份喧嚣,多了些许沉静。因雨天的昏暗,我常移樽至我家四合院的天井旁借光读书。微雨时品读《红楼梦》中宝玉逗黛玉的“老鼠偷香芋”的风趣打浑,无端便生出那种“情切切良霄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之感。瀑雨时则猴急着“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或者“武松大闹飞云浦”的单刀江湖的快意恩仇。时而吟哦坡仙的: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北风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但觉身如火灼,不能自己。时而又自度一曲:
我爱听
爱听那雨打在芭蕉上
又滑落在天井的声音
然后请清风携带着
那在屋后桑椹下
躲雨的鸡鸣
一起走进我的窗棂
此时的我,但觉心境如一泓湖水般平静而又浩瀚无际。

青春的荷尔蒙最终战胜少年的羞涩,听雨的心理实践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个人情感世界已经圈囿不了我对外面那个繁华而神秘的世界的向往。步入青年的我常常借着雨幕的掩护,找着各种识破或者不能识破的借口,来到伊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籍此排除使人走火入魔的荷尔蒙。其时伊正读钱钟书所注《宋诗选》中陆游的诗,我套着近乎“风声雨声远逊读书之声呵”!但伊却幽幽感叹:放翁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中的姑娘卖花才是真正的天籁!见话入港,我则壮胆借戴望舒《雨巷》诗意表白:我就是那悠长而寂寞雨巷中撑伞等候人,你则是那结着丁香般愁怨的卖花姑娘,不知我们能否同伞共走着悠长的雨巷?说道这里双方都一时语塞,两腮飞红。只觉情深深,雨蒙蒙,满室都氤氲在一种醉人的气氛中。我的水火交融,亦真亦幻的雨霖铃啊!

上述所听所奏的《雨霖铃》之曲,只是我少不更事时的率性而为,与家国之公共价值观略有龌龊。近于耳顺之年,多了些家愁囯忧,多了些对个人言行的反省,不知不觉在听大自然的《雨霖铃》之曲时,就夹杂着我的人生与社会际遇的交响,清明雨时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愧意,连阴雨时对楼市持续上涨而儿曹辈首付无着的担忧,冷雨敲窗时对美日强权钓鱼岛的愤青……这也许就是本文开头出现的无端诵柳耆卿之凄清的《雨霖铃》的原因吧。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诗十九首因道出了人类最普遍且又最终极的情感而经典,我亦脱离不了其窠臼。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的魂牵梦绕的雨霖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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