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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爸爸,晚安!

2020-09-17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05 编辑

  夜里睡不着,我眼睛盯着外面,能看见玻璃窗透出隐约地白。突然想起父亲。晚饭时先生看到微信里一组老图片,说,第一次去你家时,看你家用得是蜂窝煤炉子。我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05 编辑 <br /><br />  夜里睡不着,我眼睛盯着外面,能看见玻璃窗透出隐约地白。
  突然想起父亲。

  晚饭时先生看到微信里一组老图片,说,第一次去你家时,看你家用得是蜂窝煤炉子。我说哦,那是最后一年用了,之后液化灶替代了它。完了又补充一句:蜂窝煤是我爸一只只用专业的模子压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想起当年父亲压煤的事来。先把煤掺了土和好,用现成的模子一只只压出来,摆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晾上一天,白天的风或日光基本封干的时候,再搬回院子里。

  那个场景只在我眼前一现,便隐去了。此刻,在我睡不着的夜里再度续上。


  那时我们住在父母单位的家属区里,一家一个小院,七八十平米的样子。蜂窝煤就放在院子里或者厨房里,视一次压的多少决定。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让我帮他,把他压散的煤用铁锨聚和起来,方便他模具的再次挤压。我那时十二三岁势单力薄,翻不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大约我妈看着心疼,听见冰棍的叫卖声,就说歇下去买点冰棍。我高兴地接过我妈递过来的钱就想跑,我爸把他的手掌很有力度地落在我的头上,制止了我的渴望。大概是头部的掌控范围适中,刚与他的手掌切合,所以他每次体罚我的时候都选中这个地方,无论我姐怎么解释说父母爱我们的方式不同,我心里都很难把这一近乎残暴的形式与爱联系起来,也很难谅解他对我头部的欺凌。我觉得唯一能证明我活着且正常活着的标志就是脑部的健康。所以后来我姐私下找我父亲,恳求他以后不要把愤怒的拳头或巴掌冲着我的脑部。但奇妙的是,在我父亲病倒在医院的床上,他夸奖我说,他的四个孩子,唯我聪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母亲和姑姑以及姐妹都在,似乎他想昭告天下,当年他一次次的“失手”并没有对我的脑子造成伤害。他说得对,凭借我的脑子,我识了那么多的字,算了那么多的题,并且靠着所识的字养活了自己。所以当我意识到父亲可能的意图后,我对他此前一直的抱怨和愤懑消失怠尽。当然我也明白父亲的另一层意思,多思,多虑,对家庭回报的不够洒脱,涌跃,慷慨。这是真的,从我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有种把自己从家里分离出来的快感。

  如今,我已经有15年没有叫过爸爸了,我可以在姐妹或者外人前说起这个称呼,但面对一个人叫出来,已经是15年前。我公公早我父亲一年去逝,所以我先生同样也是有15年的时间,陌生了爸爸的称呼。

  其实我父亲活着时,我对他就没有亲近的渴望,他给我的印象永远是严苛,暴燥和不近人情。邻居曾笑话父亲说,他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这么勤快的三个闺女都不入他的眼,唯视儿子为掌上明珠。我父亲也不否认,听了这话总是笑笑,表示他的立场正确。所以我对父亲总也亲近不起来,甚至常常不喜欢与他说话。

  但是恰恰与我的感觉相反,他在外人面前却经常表现的一团和气,他会针灸,为许多病人解除了病痛,无论再忙,只要别人有求于他,义不容辞,拿了他的针灸盒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并且不收一分钱的酬谢。我记得有次,患者和家属为答谢他,提了两斤鸡蛋糕送来,我在自己的屋子就闻见了糕点的芳香。可客人走后,父亲立刻命我和妹重新提着给人送回。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给我说,这辈子最对不起自己良心的就是给一个厂领导看病,目的就是给妹妹调动工作。工作没调成,缘于他根本就没有开口。但他却为自己并不单纯的动机在临终自我遣责。

  从他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到他的肉体从我们面前消失,能让我感觉他的温厚和亲切的没有几次。一次是我到外地参加工作的前一天,因为与母亲发生口角而致母亲伤心。那时的母亲正趴在床上为我缝制随行所带的棉被。母亲一边缝一边因我的顶撞流泪。我后来想想,也许她的流泪和与我即将的分别有关,我那年还不足20岁,我要走得很远——这时候,我父亲来到我的屋子,他坐我我面前的椅子上,声音不同寻常的轻,说明天你就走了,去给你妈道个歉吧。放在往常,如果他仍在一贯雷霆式的命令或形体的冲动来要求我,我是绝不会答应的。可以说我即将的远离,就是不堪承受他包括母亲对我信手拈来的体罚。我承认我的固执与判逆似乎与生俱来,但也许正是无谓的体罚加重了我心的刚硬。但那天,我看到一向严厉的父亲那么轻柔地甚至带有是明显恳求的目光和语气,我的心就瘫软下来。我走到他们的屋子,对着床说,对不起,我错了。旋即回身,回到我的屋里放声大哭。印象里,那是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认错。之后远离,再也没有。

  之后我回家,与他相见,也是客气多于热情。

  我出嫁那天,大人们说,离开的时候,要给父母鞠躬答谢的。这对我来说,极为别扭。因为在我与父母相处的12年间,这样遵守礼节,还是第一次。我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试图避开这个仪式。临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我对着他们鞠了一躬,我说我走了。我无意中看到父亲的笑,那笑是礼节性的,似乎不是对我,是对来凑热闹的人。我妈的眼圈红了下,这红却很快传染给我。我本来并没有依恋和不舍,她的红,让我接着眼泪涌出。依然是旋即转身,上了车。我没有回头,其实我心里还在纠结一件事,就是我姐在出嫁的时候,吃了母亲煮的荷包蛋,为什么我没有?我甚至担心我将来的幸福会不会和荷包蛋有纠缠不清的关系。

  我回家的次数很少,我有意想摆脱见面的尴尬。从我女儿出生到他离开,他没有抱过,压岁钱也都是母亲给的。这让我和他之间像是永远无法达成某种默契和亲切。

  直到他患病躺在床上。

  一个月前他生日,当三个外孙女对他说,祝姥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时,他有了难得的微笑和慈祥,似乎内心对疾病的恐惧使恢复了藏在骨子里的亲善和柔软。吃过饭他说,是不是自己得了不好的病,浑身总不得劲。我很担心,劝他去看看,他又似乎胸有成竹,说自己是半个大夫,应该是脾胃不好。

  饭后,他出去散步了,我领着几个孩子到附近的公园拍照。见到看人下棋的他,孩子们邀请和姥爷一起拍了几张像,那张慈眉善目的像,六个月后成为弟手里抱着的遗像。

  也就是从那以后,父亲不是原来的父亲了,他像孩子。一切都听从医生和我们的,那个动辄举手教训人的父亲不见了,那个眼里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严苛表情的父亲不见了,因着疾病,他向过去妥协。每天除了输液时的睡,他都眼望天花板。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成陈辞,况且说多了,会加重他的疑虑和猜测。所以他望天花板,我就望着他。他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得是为什么我的父亲,在我们都需要他慈爱呵护的时候,他使我拒他于千里,而此时,当我们可以拥有他天长地久的温暖和谐时,他的生命已无法挽留。他的表情很单一,我却在想的时候,常常湿了眼眶。在服待他最后停留的夜里,我经常趴在他的脚头,感受着从那里传导过来的温热的气息,我听着他往日的鼾声也变得温顺和蔼。那时我才明白,一个人的生命中多么需要父亲,需要一个能被我们唤作父亲的给了我们生命的人。就是你愿意陪着他,哪怕不说话的一个亲人。那时,他还会低下声音给我讲过去的故事。他的嘴唇干涸,我要不停地用沾了水的棉签给他湿润。直到现在,我印象里一点有关我们家族的故事,都来自于那时他的讲述。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良,眸子里也是和善和慈爱。

  父亲的脉搏在我的手心一点点的弱化直到完全停顿。

  ……

  15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我的父亲会不会在天堂,因为他生前没有接受耶稣的信息。与姐妹们每逢去安放他骨灰的地方祭奠,我都会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把他从安葬之地提拔到天堂,因为那里是无比好的地方,让我亲爱的父亲从人间的疾苦中得到解脱与拯救,过上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这个夜很漫长,漫长到不轻易打发。同在黑暗中,因为我活着,在黑暗中能看到从外面透来丁点的亮;而我在常羊山石碑下的父亲,却要一直睡在黑暗中。每次我在无声地想念时,眼里的液体就会悄然落下。。

  爸爸,晚安!

                       201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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