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当电动车的哥

      2014年，我在深圳讨生活，因为文化水平低，又没有什么特长，就加入了电动车拉客的行列。
隔行如隔山，进了电动车拉客行当，才知道拉客分为两种：专业拉客和非专业拉客。大凡专业拉客的人，一般很勤奋。他们选择傍晚出发，会一直不辞辛苦地做到凌晨，其原因在于夜晚的车费高，晚上十一点过后就翻倍。专业拉客的电动车大多装有两个电池，可以跑远途。据他们中的人自己透露，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好几千。
　　因为在一起拉客熟悉了，大家就慢慢谈拢了。一位广西的大哥说，他在这里拉客已经十多年了。刚开始买新车，不是被偷就是被抓，真是够倒霉的，但是大哥没有因此而泄气，像是老舍小说里的祥子一样，车没了再买。大哥后来总结了一个经验：电动车买旧的。旧车小偷不盯，联防队不抓。说是旧车，换上新电池，跑起来一样的牛!
　　深圳工业区里的那些工厂男孩女孩，早上上班怕迟到的，赶时间，搭电动车；到了晚上，工人们下班要出去玩，或者有年轻的夫妻分开两个工业区，路途有些远，搭公交不方便的，也选择坐电动车回去。可以说客源还是很旺盛的，因此，拉客的人也越来越多。
　　非专业拉客的人常常是“三心二意”，就像我一样，有一份不加班的工作，利用业余时间段挣点小钱。因为厂子生意都不太景气，大家加班都少了，都想到了这一兼职。这样，电动车拉客的队伍就越来越庞大，对那些专业拉客的人形成了威胁，他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逼仄。
　　我们这些拉客的“电动的”，常常会选择堵在商场门口，夜市出入口，工厂大门口，居民楼巷子口，到处是干我们这个行当的人。拉客人的品性良莠不齐。有的电动的哥拉客喜欢嚷嚷：靓妹、帅哥坐我的车吧……靓妹去哪里……坐我的免费……他们争抢着顾客，有时也的确无聊。
　　我喜欢静等。那天，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顾客要坐车，这时偏偏插进来一位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电动车横过来，挡住顾客前行，很轻巧地就把人像一阵烟似的卷走了。遇到这种情况，不生气是假的，可是自己劝自己：成刚啊，你千万不要生气，也不必生气。“人如鸿毛，命若野草”，在底层，在生存面前，人的不顾一切地利己本性表现得赤裸裸，不仅可以看到不平等，甚至可以看到人性的卑贱。
　　我在工业区拉客认识了一位湖北人。他那天在星源路口碰见一个人要搭电动车。当时他的电动车没电了，准备回去充电。要搭车的人走过来问他到公明多少钱，湖北大哥就说得20元。这时一位黝黑的壮汉骑着电动车过来了“十五，我去！”他理直气壮地抢生意！湖北大哥对壮汉说，你这样抢生意是不对的。那人张口就骂：“老子怎样做生意还让你来教！”于是两个人就争吵了起来，那位壮汉还动手将湖北大哥推倒在地，大哥胳膊肘蹭破了皮。大哥看这人蛮不讲理，很是气愤，就拉着壮汉要去找民警处理。“去就去，老子不怕！”那人气焰依然很嚣张。两人骑着电动车到了派出所。民警先扣留了电动车，然后录口供。湖北大哥就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本来我的车就没电了，他不抢，生意也会归他，我跟他理论两句，他就骂人，后来还动起手来……”，在民警面前壮汉依旧怒发冲冠，骂骂咧咧。这下惹急了录口供的民警，说一定要将他严肃处理！录完口供，俩人各自回去了，车留在了派出所。湖北大哥找来房东作担保，把电动车骑了回去，那个壮汉则被罚了两百块钱。湖北大哥讲完后感慨道：这样不讲理的人很多，兄弟以后可要小心点。
       有一阵子，我下了班，就会骑着电动车朝甲子塘普联厂赶去，那是家上万人的大厂，搭电动车的人相比一般的地方要多出很多。到了那里发现，早有好几十辆电动车排成一条长队。我将车子停在最末的一辆车后面，和大家一起候着工人们下班。到了放工时间，依然不见前面的车有所移动。我向身边的一个拉客的小伙子打听，他说，前面有人插队，有的人甚至把车骑到上面等人（按规矩是不能在上面等人的，需在下面排队）。就这样慢慢地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一的位置，工人们也都下班走了，运气好一点还能捡到一个人，不然只能空车而归。我体会到电动车载客这行真得越来越难做了。
　　拉客也有潜规。分广西帮，河南帮，四川帮。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谁若在不属于他们的区域拉客，往往会遭骂，甚至挨拳头。最近两年，这种分帮论派的现象在治安民警的打击下收敛了很多，不过有些人还是喜欢欺负陌生人或他乡人，为了几块钱，把人看得很扁，很低。
      是不是拉客就没有快乐呢？当然不是。我在工业区等人的时候，常常会遇上素质很好的客人。他们主动和你聊天，缓解一路的寂寞。时间久了，有些熟人会选择坐你一个人的车，这样就有了稳定的客源。和我一起在工业区等客的人当中，有一位后来和我还做了朋友。我们在没客拉的时候谈人生，谈文学和爱好，谈现在和将来。其实，聊天是最好的休息方式，聊天的时候是人和人最近的时候。因为拉客，我们缩短了南阳到信阳的距离。湖南离河南原来也并不那么遥远。就像和我一起拉客的湖南大哥。我们说着不太标准却彼此能懂的普通话。湖南大哥把我当成了兄弟，生意不好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别的地方找客。有客的时候，我们总是谦让对方先走一趟。后来，这位大哥回了湖南老家，可能再也不会来深圳，毕竟家里有他太多的牵挂。
      有段时间，一想起湖南大哥，我的心底就会很失落。我如今虽然放弃了拉客挣钱，却依然徘徊在生存的边缘。我们这些本来属于黄土地的农民，却背井离乡来到南方，顶着上有老下有小的生存压力，提着心劲糊口养家，像蝼蚁一样碌碌无为的活着。为了早日荣归故里，我相信很多人着实付出了比常人多几倍的艰辛和努力。有的人却在觊觎别人成就的同时，总是感慨命运不公，心中充满怨怼和嫉妒，忘了生活本没有捷径，谁活的都是那么不易。
      我常常悲观地想：在生存边缘挣扎的人们，付出一点人性的温暖也越来越难了。睡在现实生活这张硬板床上，就算有梦也不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