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幸福感

      超市里香气扑鼻，果蔬盈柜，荤素陈列，各种生活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可为什么拖着篮子的我，内心空茫。心一空，但觉满目繁华皆是荒凉。纵然囊中不空，却无幸福感。买得起鱼肉果蔬算什么，你能买到没有毒素和污染的吃食吗？目之所及，红黄紫白绿，样样鲜艳欲滴，干净完美，内里究竟，有谁知道。年少时候，日子困窘，没有余钱买想吃的食物，每日粗茶淡饭地熬磨。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敢吃。曾经如美梦一样的美食，虽顶着旧名，早遗失了原有的滋味。曾经食补胜药补的各种食物，如今满含各样防不胜防的添加剂与致癌物质。每当有食品事故发生，辄有专家跳出来说，少量的什么什么添加剂对人体是无害的。量是不多，很少见一次性将人毒死的，但百千亿如恒河沙数的人既活着，就必得顿顿吃，天天吃，年年吃。量的积累达到质变之后，会是怎么的恶果可想而知。但既然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人又是杂食动物，便没有某个厂家会为亿万生民身体的崩溃买单。比如那因为多吃方便面与火腿肠，五岁便得肝癌死去的小孩，找谁讨命去？便是听到这一消息，肉联厂和方便面厂家也是不肯从道德上做检讨的，因为他们的初衷并不是害人，而且剂量少，而且死去的孩子们吃的也未必是自己厂家生产的。这是个没有良心的伪善的时代，人人都聪明，善于为自己心安理得的活着找借口。

      在酒宴上，谈到社会已经进入互害模式。年轻的女同事说，咱们可没有害人啊。我说，害了！我们害学生。她很惊讶。我告诉她，每一个老师都是当前教育体制的帮凶。我们是应试教育的执行者，用无休止的题海战术和应试教育摧残着花一样的孩子们。让他们疲劳不堪，焦虑不安，迷信分数，没有思想，不懂爱与美，不懂爱护环境和宽容待人，个个成为只顾眼前的利已主义者和脑中充塞着陈旧破碎知识的机器人。主子总是害怕群仆聪明有思想，岂不知统治一群愚人更可怕。愚蠢是一种没有方向的蛮力，是所罗门瓶子里的魔鬼，一旦放出来，那就由不得你了。愚蠢虽容易被蒙骗被利用，愚者不懂推翻自己的主人，但他可能会一把火烧了你的整个大厦，到那时候，诸物莫存，言何尊卑高低，智强智弱。比如现在对于环境的毁灭性破坏，并没有看到强有力的手段去打击，阻止和治理。软弱的态度近视暧昧，忽视可能是默许，掩盖代表另一种参与，吃特供说明知情不作为。如果大地成了一块浮冰或一块烂泥沼，谈属于谁的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如果发展让杯中水碗中食变成毒药，再多的钱有什么意义。追求在时间上是无止境的，人又不能靠做梦和吃钢丸生活。再狂妄者，也只有吃好了饭才能获得幸福感。

      作为底层的民众，既然没有本事移民让孩子吃上干净的食物，呼吸新鲜的空气，受到人性化的教育，便只能提着菜篮子，踟蹰于当地的菜摊前，打量，思索，对比，揣测。用尽头脑中储存的常识，来识别哪些是污染严重的，哪些是较安全些的，哪些有转基因嫌疑的，哪些干净得不正常，可能是被洗衣粉水洗过的，哪些漂亮得不放心，可能被石腊涂过，被硫磺熏过的。一个原本勇于信任的人，也必须变得多疑，随时担心被哪怕一根黄瓜暗算。这样的采购习惯的养成，或许就会使不信任成为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共性。转来转去，篮子里放着几样勉强看中的东西去结帐，内心却是郁闷的。临出门去总服务台取存包时，想起来曾在这儿吵过一场。几月前在这所声名赫赫，客流量巨大的量贩里，你花高价买到了假牛肉，味道香得过于浓烈，吃到最后，竟切出半片葵花籽皮。事后，那个柜台撤了一段时间，又换人换牌子做了，仍然卖熟牛肉。你以为他们不敢再做假了。前几天，又买了一块回去。吃的时候，仍觉哪里不对头，等吃完了和女儿一交流，方醒悟这气味口感，仍是牛肉膏做的假牛肉。只是，技术显然更加进步了，不论形状颜色都极像，连牛腱上包的皮膜都做出来了。只是口感有差别，吃起来松软无弹性不劲道，味道也香得有些发腥。瞧吧，不抱着一颗怀疑的心，一不小心就会被蒙蔽。可是已经吃光了，一边气愤，一边想吐。但即便再去买一块来，面对着日新月异的骗术，谁能为你作证这是假的？一个妇人，忙工作家事就够受的，还有精力去找这麻烦？我的心理，是一般民众的心理。我从此不吃，却总有别人在吃。虽然不吃，看着别人吃，也被伤害了对生活的幸福感。走在黑的夜色中，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改善，一时又为将孩子们带到这样的人间而心怀愧疚。

201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