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洗澡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家后山坡下有条小河,平日河水露脚面,俩泉眼淌水,有时像大蛇,有时像蚯蚓。雨天山水下来,像水牛哞哞叫着在河床里跑。河床藏不住老态,被撞得呼隆呼隆往下塌。太阳出来,水牛放慢脚步,款着腰身往前钻。
      男孩结伴往河边跑,火急火燎扒下衣裤,跳水里,狗刨、憋水、打漂洋,老三招。女孩半里地外河湾处见,挽裤腿下河,撩水花闹,洗了头脸,脏了衣服。我呢,不敢下河,妈不让。妈说,你爹没了,妈够难了,你可让妈省点心吧。我现在对这话还心存畏惧,打小被妈捏住了身上那个叫勇敢的七寸。男孩子的河下不得,女孩子的河去不得,他们在河,我在岸,干瞅着。回到家,嗓子疼,咽不下小米饭,噎,喝不了大碴粥,剌,脸冷得一汪水似的,忍着。妈不让下河有她的道理,后屯老马家仨小子下河洗澡,老三一个猛子扎下河去,蜷到锅底坑了,老大老二下水救,都搭了进去,打捞上来,三条赤身长脱脱躺岸上,孩子娘登时背过气去,孩子爹也傻了一样。这的确是件不让妈妈们省心的事。
      身子终归还是要洗的,要不非成个铁人不可。舀盆水端着,寻僻处,撩,洗,搓,搂草打兔子一捎带,净了头脚。洗归洗,净不净的,两说着。
      我十三岁那年,辍学当马倌。这好,整天介我一人儿山上一扔,没人瞧,没人瞅的,落个清静。下雨,也得在山上糗着。时间长,雨衣浸水,衣服透湿。干脆,脱掉雨衣,淋着。再干脆,甩掉上衣,光着膀子。淋成了落汤鸡,这浴池好大,天浴。天地草木湿了,风也湿了。冷啊,我在山坡上一圈一圈跑,风一丝一丝往身上扎,从裤脚子钻进腿。我一听风干了忧伤那句歌词,就感到冷。我风湿了“内伤”。风湿了,脚面和脚踝肿两扁指高,走路不敢吃硬,掂着脚,多亏老红马驮着,继续放马。没钱治,忍着。风湿落下了病根,腿好了,风走一经,害了眼睛,虹膜粘连,房水不畅,患了继发性青光眼,常年高眼压,疼,一疼就觉着冷,这没办法不让我想起天浴。天浴也是件不让人省心的事。
      十六岁扔马鞭子,复学。两年后,考上师范。我读书的那个市里有澡堂子,没钱,不让洗,忍着。晚上,倒床上佯睡,听舍友睡熟,下床,拎上洗脸盆,假装上厕所,进到洗漱间,去裤头,拧龙头,放一盆水,举过头顶,浇下来,畅快。二楼都是男生,有人起来看见也没事,弄不好来个穷小子做伴,一起洗,更畅快。洗罢,从墙角拿来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拎着裤头,悄悄溜回屋,接着睡,没事人儿一样。第二天早上,舍务大婶在走廊里一个劲抽鼻子闻,纳闷,洗漱间咋有汗泥味呢?
      毕业分回乡下,在考学前念书的那个屋子里,教比我小的校友。乡里没有澡堂子,接着用盆舀水洗。
      我二十四岁那年夏天,结婚头一天,骑自行车,赶一百多华里,去县城,进澡堂,开天辟地洗了一把。去时,忙出一身透汗,黏黏糊糊,洗干净出来,身子轻得像要飞起来。回来时,又累出一身透汗,还是黏糊糊,可就觉着好受呢,神清。结婚那天,知宾屋里屋外忙乎着,嘴上新人、新人地叫着。打那会儿,我就琢磨新人这个说法是不是和洗澡有什么关联呢。
      进城工作后,去浴池洗澡成了常事。
      搬进住宅楼,安淋浴,水龙头一拧,180元一个的喷头喷出来水柱直溜溜,洗刷干净那是分分秒秒的事。好容易逮着好玩意了,哪能那么快就罢手,慢慢悠悠洗干净,随手打开浴霸,2000瓦的灯泡子,明晃晃,干了身子,暖心。
      去年,妻子赋闲,招收十几个乡下来城里走读的小学生,包吃住,兼辅导。
      周末,我和妻子领学生去浴池洗澡。妻领女生,我领男生。
      七八个男孩,齐刷刷,赤条条,排成排站到喷头下淋。一个个黑泥鳅样,不多时,就像白萝卜去了土,白胖胖的招人儿稀罕。
      我搓过澡,一脚跐着懒凳,嘴上和搓澡师傅闲聊,眼睛往对面瞄,看着胖小子们憨憨地笑。
      这帮小蛋子,越洗越欢实,乐得一个劲蹦高高儿,小肚子下边儿的小鸡鸡也跟着一个劲往起跳。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