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店

以前到和平路过陈店好多次，对陈店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对司马浦还有点模糊印象，想来想去，是因为司马浦的十字路口的右边有一个公园，一个围着铁丝网，铁丝网上又爬满绿萝，十分扎眼，再次路过的时候，我记下了司马浦。到了陈店，即使镇东头有个号称粤东最大的而且名字就叫“粤东电子城”，但粤东的名头似乎不够陈店响亮，在陈店，人们都叫“陈店电子城”。电子城花岗岩做的招牌很大，很有气势，名字也是政府名人题写的。但无论大家有怎么美好的愿望，都挽留不了它的繁华。我到陈店的时候，电子城的生意正下滑。我微不足道，只能随大家，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可以停留多久，好像每天都在做告别的准备，却又无处去。在粤东的几年，感觉都是这样，如悬空之旅，不希望粉身碎骨，却时刻做着露宿荒野的思想准备。心不安定，在生活中呈现出来的，就是得过且过。
我们的师傅老石也是这样，得过且过，还找了一个小妹做情人。这个本来跟我们没关系，即使那个小妹——也是永州人——我的老乡，年轻漂亮，一袭红衣胜春花，仍然跟我没有关系。然而在后来硬是产生了关系，老石的老婆回去生孩子之前是我们公司的，老石的情人也是我们公司的，老石和他的情人在集体宿舍里调情睡觉，影响了其他的同事，其他的同事没有保密的义务，明里暗里传说，老板知道了，潮汕人，死要面子，权衡一番，就开除了那个女孩子。女孩子住了旅店，老板居然要我跟他一起去威胁那个女孩子离开陈店，不要到公司滋事。我觉得好笑，一切都好笑，但还是置身不了事外，乖乖地跟着老板去了，听着小女孩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时候，我有点想哭，我真不懂什么是爱，而这种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还要去爱，让人莫名其妙的痛。老板也不管你什么爱不爱的，目的就是要她离开，不然什么手段都上。你说卑鄙，你说无情，你说什么，都不怎么能影响老板——因为他是要面子又是很传统的潮汕人。老石也没辙，躲在公司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家也讲究，什么也不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无论怎么装，我打心里还是觉得尴尬。
我觉得无聊，一个到楼下转悠。电子城后面，是一个服装市场，盖油毛毡那种，一间一间，密密麻麻。男装女装，上装裙装，花花绿绿，一街一街。从左到右，从东到西，没有见到一个灭火器，也没人去想，这么密密麻麻的服装市场，万一发生火灾了怎么办。大家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万一”，我也是后来想到的。我去逛服装市场——那时还真不分男人女人，只要有空闲，没人愿意憋在公司或车间里。逛了几个月服装市场，买了几条裤子，居然没有买对一次裤腰——那时候真还没有裤腰尺寸这个概念，卖裤子的也不说，在一个老板那里买了几回裤子，他从没问过我的腰围！我的腰围二尺九，通常买到的是三尺五，穿上去，还要将裤腰折叠起来，用皮带卡住！我居然没有怀疑过这有什么不对！到了冬天，我把毛线衣都扎进裤腰里，差不多把老石笑死了！老石说：“你的裤子是哪捡来的？”一句话，把我的自尊从脸上撕到了心里，二十几岁，浪荡江湖四五年，居然买个裤子都不会量裤腰！红脸是红脸，但也学会了生活，几条裤子都要拿去修衣铺改。
楼下有个修鞋的摊子，一个年长我十几岁的的男人，每到下午四点后，就准时担着家什过来摆摊。我的皮鞋不用擦，但闲得慌，于是蹭过去，让他给擦一擦皮鞋。面对阳光，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聊起来，这个师傅居然是邵阳人，来陈店已经两年多了，上午在陈店镇中心十字路口摆摊，下午就到服装市场路口摆摊。他很健谈，或者他是个卑微的修鞋者，来修鞋的本地人对他不屑一顾，总之，他滔滔不绝。我说潮汕人太难搞了，他说怎么难搞？我说你看，过路的女人有看你一眼的吗？他笑了，问我：你要找个潮汕女孩不？要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我说可以啊。他说没文化的。我说可以啊。他说奶子蛮大的。我说可以啊。他说交过男朋友的。我说可以啊。他说她没有父母的，我说可以啊。他说可以做老婆的。我说可以啊。他说什么，我都说可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真的缺个女人嘛？真的缺个女人。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我一个人沿着走廊几乎贴着墙走了出来。电子城和服装市场之间有一片废弃而荒芜的田野，长满了野草。站在田边，可以看见太阳西沉，可以看见霞光满天，可以看见月亮，可以看到孤独像月亮一样在天上滑行。我看到过很多次，每次都很迷茫，回到公司继续迷茫。而这次，我是来看女孩的。修鞋的老乡让我等一等，他们约好的，那个女孩下班了，就立马过来。一切都没意外，抽了两支烟，盘点了一下这一路的漂泊，那个女孩如约而来。第一眼，我就判定，这不是我想交的女孩。妈的，我现在都骂自己，男人交女人，比女人交男人功利多了。她比较胖，脸也比较大，大到没特点，唯一让人不敢小瞧的是：她的普通话说的还算流利。她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带她离开陈店，带她去广州。我不置可否，反而聊起了广州。我经过广州无数次，但没有停留过超过24小时。我也想留在广州，就是没出来怎么才能留在广州。广州，就是广州，像一滴水，在我的眼镜片上倏然消去。
她没来找过我，修鞋师傅再也没说过她，我也没敢问。坐在修鞋摊子边，更多的时候是在抽烟，想这烟波江上，有多少我这种迷茫又无聊的人，一边好像在打拼，一边又看不到任何一点未来美丽无忧的端倪，只是为了摆脱现实的困扰，又坠进现实的困扰，无力自拔，又挣扎，无力呐喊，却又张着嘴彷徨，看到什么，都想逮住，都想尝试……我看着月亮，我想，她看不见人间笑话，却能让人面对自己。我看着自己，陈店就像一坨牛屎，牛呢？牛呢？我要离开这坨屎了。
201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