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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村的花饽饽(外一篇)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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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村的花饽饽
                                       
                                         
       每次过年,娘要忙忙碌碌准备整整一腊月,推碾子轧小米摊炉糕,推黍子蒸粘窝窝,还要淘洗麦子,磨面,蒸花糕,以及鱼、花、鸟等花样的花饽饽。腊月二十八,娘在炕头发上两盆面,在面盆上盖上厚厚的被子,等面发酵得差不多了,有了酸味,欢实了,就要蒸花饽饽啦。土炕上的案板放着揉好的面团,一边是大红枣,黑花椒籽,大料籽,胭脂,一边是菜刀,剪子,锥子,秫秸细眉儿和篦子。娘揉,捏,抻,拽,剪,搓,粘,一团面变戏法似的成为一堆小动物,等一个盖帘摆满了花花鸟鸟,娘就小心翼翼的把这些小生灵搬运到大锅里的篦子上,然后轻轻地盖上锅盖,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着什么,仿佛神仙已经来到我家,等着吃贡品。一只只小鸟、刺猬冒着热气从锅里跑出来,娘用鸡毛沾着胭脂给小鸟和刺猬上色,小刺猬眼睛亮闪闪的,是用花椒籽按的,小小的尖鼻子点着胭脂,奓着刺,像活的一样。大花糕一层面,一层花,衬着大红枣,取步步高的意思。
       那时候,我们村的人走亲戚,也是郑重的㧟着篮子盛着香喷喷的花饽饽。孟尝村坐落在潴龙河南岸,是一个有历史的村子,县志上说,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曾在此地招兵买马、开店招待门客宾朋。孟尝君散尽财帛,食客及千的美名流传了两千年,我们孟尝村名即得于此,“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是孟尝村的历史,也是孟尝村人的骄傲。解放前,孟尝村还有田文庙呢,他用花饽饽和义气款待宾客众生,后人建庙纪念他。庙里的供品,花饽饽当仁不让。而孟尝村村风淳朴,邻里间的仁义是不是来自于孟尝君的遗风,亦或是亲戚间送花饽饽的传承呢。
       我总感觉这些花饽饽不仅娱人也娱神,不然,为什么人们会用它们上供呢。
我家,不独我家,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外面砖,里面坯的房子,墙山很厚实,屋子间量都不大,无一例外的是每家的堂屋北墙正中央都有一个佛龛,供奉的是玉皇大帝,娘叫他老天爷。灶台的上方,紧挨着烟熏火燎的灶台也有一个佛龛,供奉的是灶王爷,这花饽饽就是给老天爷老俩和灶王爷老俩吃的。可是,每次老天爷、灶王爷都不忍心吃一口,都留给我们姐弟几个吃,娘和爹吃棒子面掺白面的用硫磺熏过的表面白白的掰开里面黄绿色的馒头。我问娘,怎么神仙没动咱们的花饽饽。娘说,心诚就灵,老天爷吃过了。我想,神仙吃东西和凡人不一样。
        年过完了,孩子们又开始想念花饽饽了,这要扳着手指头等夏秋冬三季呢。
日子不按规矩来,就在孩子们盼年盼得眼发绿时,村子里总是会有老人过世。老人的女儿们除了呼天抢地哭逝去的老人,还要请人蒸花饽饽,炸花,这是给老人最后的孝礼。丧事的摆供也是有规格的,我记得是在悲怆的唢呐声中,逝去老人的女婿会带着两个人抬着泛着亮光的至少三层的深红色食盒前来吊孝,给老人送葬。悲伤地场面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但我们喜欢食盒里的供品,老辈人都说,吃供品好,胆子大,恶鬼不近身。
        我是潴龙河边的水土养大的,血脉中有孟尝村的文化特质,我的一切幸运或许就来自花饽饽敬神的福佑吧。
        小姑姑结婚的时候,还时兴给婆家的长辈蒸食盒。这里少不了花饽饽的身影。记得是村子里的三大娘做师傅,其余的婶子大娘打下手。只见一块面在三大娘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两块面先搓成条状,然后是长着犄角的龙头,捏起龙脊,弯起的秫秸细眉儿印出了龙的麟,三大娘几下子抻拽就出来了龙尾,两条龙交叉,中间有一个圆圆的面团,即为龙珠。三大娘做出来的花饽饽花样多,也更传神,二龙戏珠,凤凰展翅,是人们争相收藏的上品。可惜,随着三大娘等老一辈人的逝去,花饽饽这项民间的手艺,在我们村绝迹了。我常常想,也许三大娘本身也是供品,是旧时代的祭品。
        依稀中,还记得小时候祈雨的场景,十二个寡妇拿着笤帚围着官坑(传说官坑周围要出一朝的官员,后来风水给南方人破了)清扫,男人们作揖磕头不停地祈祷着,燃烧的香烛旁边是一个大笸箩,里面的供品就是香喷喷的花饽饽,孩子们扮演的青蛙唱着祈雨的歌谣,“老天爷快下雨,收了麦子供享你,您吃瓤我吃皮,剩下麸子喂小驴儿……”说来也怪,久旱无雨,祭祀过后,或者当天,或者三五天一场瓢泼大雨会如约而至,难道是花饽饽感动了龙王爷?这花饽饽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能担当天与人间的信使?
        现在的年,少了很多年味,年画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花饽饽也在很多乡村消失了。一些地方抢救性保护,使花饽饽成为非物质遗产的一种,在黄骅我吃到了用模子印制出来的花饽饽,这给我带来惊喜,也深为家乡消失的花饽饽感到遗憾。我们孟尝村和山东等地的的花饽饽不一样,他们是在大馒头上点缀五颜六色的花型,我们孟尝村是一个个独立成型,有自己的特色。短短数十年,流传数千年的手艺或着说风俗就没了,成为有待抢救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花饽饽是我们小时候年年见到的,我们在得到的同时又失去了多少宝贵的东西。一些我小时候认为的所谓迷信,其实也是人与自然的契合,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人类用最珍贵的东西与冥冥中的“神灵”沟通,祈福,是情理之间的事情。有敬畏心没有什么不好。孟尝村的花饽饽和孟尝君有没有关系?孟尝村人们的憨厚朴实是不是二者养育熏陶的结果呢?而饮食与文化有没有必然关系?
       无需置疑花饽饽是麦子的精灵,它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大自然的馈赠。前几天,我去了省博物馆,有汉代的金缕玉衣,长信宫灯,战国中山国的异彩纷呈的珍宝,还有定窑和磁州窑的瓷器。更多的文物带有老百姓的体温,比如铜鼎、砂罐、粗瓷碗、铜瓢,各种材质的盆。行走在历史与现实间,我想起了花饽饽,我思索着它的起源和传承。青铜器是古代的兵器和礼器,代表着身份和等级,也担当着保卫国土的使命。所以《左传》中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穷苦的老百姓也要祭祀,祈求上天消灾,降福。远古的祭祀是活人,后来是牛羊,花饽饽是不是就是这风俗的传承呢?我曾拜望过半坡的先祖,先祖的祭祀区还残留着贝壳、动物骨头和碳化的谷物。墙上有《吕氏春秋》注:“有谷祭土,报其功也;五谷祭土,禳其神也”。想来,祭祀是祖先对大自然虔诚的敬畏方式,花饽饽不正是对先祖祭祀的传承吗?
      眼下又快过年,花饽饽却再也见不到了。那些花饽饽,那些蒸花饽饽的手艺人,那些风俗传统,一同消失在家乡的风中。




                                我的年画记忆
      
       响亮的鞭炮、生动的年画、红彤彤写满吉祥的春联、香喷喷的饺子,欢天喜地的人群构成了我小时候的春节。我生于文革初期,当时的年画多与革命有关。几大样板戏的年画轮换着在我家的墙壁上“上演”过,李铁梅、杨子荣、阿庆嫂的形象多来自于年画对我的影响,我对大自然的兴趣,对历史文化的喜欢也来自童年年画的启蒙,比如《关公》《武松打虎》,他们完成了我对信义、气节的认知。那时候的年画,让低矮黑暗的屋子蓬荜生辉,让艰苦的日子有了盼头。
      年画中的花鸟鱼虫、梅兰竹菊,以各自的风情自成画卷。满墙山水、花草、禽兽、人物好像把五彩的世界都搬到了家里。年画中大都没有柴米油盐,却是满满的浓浓的人间烟火,也是人们的精神血脉。我想,旧时穷人没钱读书,忠孝礼仪的传承也有年画的功劳吧。
      年画是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情结。小时候,日子很艰难,我家住在潴龙河边,沙地靠天吃饭,风调雨顺了,饭桌就丰盈一些,年头不好,粥也会喝得稀一些。但年画还是要买的,那是老百姓对好日子的期盼,是一年一度的愿景。每次扫完房子,从年集买来年画,娘打得浆糊还烫手,我就急得要贴到墙上,仿佛年画是新请来的神仙,能驱逐贫穷和父母的烦心事。于是每一年贴年画都像一场隆重的仪式,《和合二仙》被贴在堂屋北墙的神龛外,占据了玉皇大帝的位置,那年月扫除四旧、破除封建迷信,谁家还敢留着玉皇大帝的画像呢。而我对神像也不感兴趣。但我对《和合二仙》是无比虔诚的,他们也是老天派来拯救人们的神仙啊。所以,每年贴《和合二仙》时,我都要低声祷告,保佑我们这里风调雨顺;保佑我的父母和和睦睦;保佑我们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愿望归愿望,日子并没有随着我的祈祷好转。真正的吃得饱,日子变得滋润,依赖了国家的好政策的施行。八十年代后期,年画的内容也丰富起来,港台的歌星、影星也走上了普通老百姓的墙壁。
      我的家乡蠡县离武强不远,小时候姥姥常常偷偷请武强版画中的灶王爷来到家中,司管一年的事物,这个习惯一直到姥姥突然去世。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换岗的时候,姥姥要买来糖瓜上供。旧的灶王爷上天言好事,新的静默在灶台上的佛龛注视着锅里的稀稠,和一家人的分离与团聚。这一天我们孟尝村不叫小年,叫聚灶。回娘家的新媳妇,出外经商的人,都要不顾风雪回家团聚。这也是年画的另一种责任和诠释。
       门神也算年画的一种,我小时候没见过,当时乡亲们都是在栅栏门上粘上一个大大的福字。现在年画淡出了人们的生活,门神却高调出场。《山海经》中有神荼郁垒做门神的传说,民间也有唐代的开国大将秦琼和尉迟恭的门神像,一人手握双锏,一人持双鞭,威风凛凛,有震慑作用。契合老百姓消灾祈福的心理。所以门神画如今又大有市场。我也曾在省博物馆看到曲阳汉白玉石雕的两尊门神像,它也是石雕馆的镇馆之宝,看样子大概是神荼郁垒了,他们是佛家的门神,也是门神画的范本。
       年画来源于门神像应该始于汉代,西汉的蔡伦用棉絮和废旧渔网之类造出了纸使年画得到了迅速的传播,历朝历代对年画的喜爱,又推进了年画的传承,而年画的内容是有时代的印记的,比如数十年前的文革,以及大跃进,那时候的年画多与工农兵有关。张贴伟人像也是当时的风尚,各地各部门,包括医院学校等等。记得排序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还有咱们的领袖毛泽东、朱委员长、周总理。年画也是国与国之间的晴雨表,中苏交恶,苏联领导人的画像就受到了冷落。在我的生命历程中,年画是重要的新年元素,也是知识文化的载体。
       记忆中的很多年画都模糊了,唯独《西施浣纱》的图像还历历在目。远山,近树,小溪,一个美妙的女子高挽秀发,上插鲜花,身穿粉丝上衣,白色的裙子,双手撑纱,神情恬淡,似在沉思。我钟情于江南,痴迷苏州,我想与西施是分不开的,苏州曾是吴国的都城,至今仍遗留着与西施有关的一些遗迹。这个妙龄的女子,颠覆了我的传统女子观念。一个弱女子为了国家的利益,毅然嫁给毁灭国家的仇人,这究竟是大义?还是被统治者当做了工具?究竟是英雄所为,还是成为统治阶级的牺牲品?我一直在思索,慨叹人生如戏,并为她写下《永远的西施》,文章结尾我写道“低吟浅唱,诉不尽西施的悲欢”。
      关于关云长的年画很多,诸如《夜读春秋》《千里寻兄》《单刀赴会》《水淹七军》等。在《夜读春秋》中,关公丹凤眼微闭,右手拿春秋,左手抚长须,一袭绿袍,头戴绿帽红绣球,神态安详,沉浸在《春秋》的世界里。关公是幸运的,他可以其他形式存世,比如庙宇的神,比如小型的泥塑像。南北各地不约而同地把忠义的关云长供到神位,奉为财神。我在天津泥人张的店铺,看到了不同神情的关公,均为红脸绿袍长须,手持青龙偃月刀。其中一幅泥塑关公像还英气十足,手中的刀似乎冒着寒气,仿佛刘玄德有难,他还会一跃而起,跃马提刀杀向敌军。另一幅衣衫鲜明,显然一副富贵态,俨然财神了。不知道关公作何想。我个人认为,虽然关公是《三国演义》里的人物,但他的忠勇侠义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对华夏民族精神的濡养是无法取代的。无论戏剧、庙宇、泥塑、连环画或者年画,都是关云长忠义的传播途径,哪朝哪代也离不了信义二字。我们燕赵大地在战国时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高渐离,有羊左的生死之交,有管鲍之交,有住在我们孟尝村的孟尝君,这也是年画该有的内容吧,可惜年画还没收录他们的形象、信义和德行,年画就消失了,但是年画对我的熏陶是长久的。
       一张年画,会让老百姓的年节流光溢彩。年画是传统戏曲的凝固,神话的再次演绎,时代变迁的见证,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也是年文化的重要载体。如今,生活好了,年画似乎完成了她的使命,带着对人们的美好祝福渐行渐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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