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拐

　上初中那年，开学后一直没有数学老师，快一个月了，才来了个白白净净戴眼镜，声音细细的男人，自我介绍姓陈。课后，听李师母说，为一张画，他蹲过牢。刚来青桐公社劳动改造没几天。知道他不光彩的历史后，同学们有点儿怕他。幼稚心灵的正义中，总觉得牢里来的人，不好。
　　当面我们叫他陈老师，背地里就叫他细声。
　　细声的课上得不错，逻辑清晰，无论哪种难题，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让人易懂。特别是在黑板上画个图什么的，那个好看呀，有时会让全班欢喜地叫出声来。细声没事时喜欢到山上或小河边走，这让见惯大山的孩子笑他傻，大山有什么好看的，河水有什么好看的？他乐哈哈地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调皮我们会发难：您是仁者、智者吗？他问非所答：这儿的山水真美！鬼才信他的话。穷乡僻壤的，有什么美可言！
　　有时被我们问急了，他就大声地吼叫几句：青青的山哪！绿绿的水……那情形与他上课和平时一幅温良的样子相去甚远。渐渐的，不知为何，孩子们都喜欢他起来。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多月，一天，校长铁青着脸来让大家自习。陈老师呢？同学们异口同声地问，校长不说，转身走了，留一个大大的疑问给班级。病了？走了？就在大家胡乱猜测时，家在派出所的小丫站起来神神秘秘、呑呑吐吐地说：我知道，陈老师与后街地主家的小女孩倩乱搞男女关系……说到这小丫脸红起来，捂着脸坐下不说了……同学们急了，呼的一下围上去，小丫不说都不行了，只好说：女孩肚子里有了……要自杀，他去救，摔断了腿。
　　呸！到底是坏人！真坏！大胖首先骂了出来，他是公社一名干部的子女。
　　十几天后，脚瘸了的陈老师拐一瘸一拐地来了。据说是校长去求了好多人，才让他来教我们的。原因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上课。骚拐做了丑事断了腿，女孩村里干部不让他医治。懂一点草药的丁婆婆看不下去，找来几贴接骨药敷一敷，就这样落下残疾。
　　学生们不再叫他细声，改叫骚拐。更奇的是骚拐还带来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她就是小丫说的倩，女孩肚子微微挻着。骚拐求校长出一张证明带女孩去了医院，据说被校长臭骂一通，骚拐哭得都差点跪了下来才得到那张证明的。
　　后来肚子瘪了的女娃，就住在我们女生宿舍，骚拐让她跟我们一起上课。我们都讨厌那女孩，说她风流，那么小就会那个，没人理她。不过女孩的“花子”唱得可好了。有天晚上，月亮很好，我们几个女生都在宿舍后的竹林里玩，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唱起了：
　　月亮姐姐在天上，在天上。
　　一年到头，走四方，走四呀方。
　　你的妹妹在地上，在地上。
　　望着月亮，想说话，想说呀话。
　　月亮姐姐好孤单，好孤单。
　　妹妹和你一样样，一样呀样样……
　　她的声音太美，太纯了，不过有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听得我们都想哭起来。后来大家都不玩了，回到宿舍呆呆地坐着看泪流满面的倩。也就是从那以后，我们都对她不错起来。
　　骚拐的课依旧上得有声有色，只是再不到山上或水边去走了。一有空就把女孩叫到办公室去教她读书。女孩倩也投桃报李，给骚拐洗衣服，有时还给他补衣服。衣服倒是洗得干净，补的针脚真是太难看。可骚拐不在乎，乐哈哈地穿来上课。我们女孩子看了，就在下面偷偷地笑。
　　骚拐平了反后，就到大医院去把脚治好了，他还去参加国家级油画大赛。一幅《悬崖上的女孩》旷世的凄美一下子就抓住了评委的心，骚拐得了大奖。一时间骚拐名气大增。
　　某天，平静的校园来了一辆小车，那时正好放学，我们都跑去看，见一很有风度的年青女人抱着骚拐哭，骚拐也跟着哭。
　　女人说：找你找得好苦，幸亏那幅绝画……原来那女人是骚拐从前大学里的女友。
　　女友要把他带到省城去，骚拐不去，说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那女的几乎哭晕着，最后一步三回头，被同来的人扶着上的车。老师们悄悄议论，女的也是学画的。听说女子当大官的父母刚平反。还说骚拐坐牢与她有关。
　　来年就恢复高考，骚拐家的女孩考上了美术学院，骚拐成了公办教师被调到县城一所中专当美术老师。
　　不久，青桐村的大队长，被回城的女知青告发。公安局里他说：女知青为了回城，是自愿送上门的……地主家的小倩，也是甘愿用身体还钱的。你们凭什么抓我？
　　原来，倩的父亲生病，借了大队长三块钱，大队长不要她还钱，要她陪睡几觉……
　　女孩怀了孕，几次找他想办法，男人不承认有过那事。女孩也不敢与天天被批斗的父母说，就自己跑去跳崖……
　　知道真相后的大伙都说：倩幸好遇到了骚拐。骚拐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再后来，女孩到了法国，成了大学美术教授的骚拐也去了女孩去的国家。有人说骚拐跟女孩成了亲，也有人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