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朋友的不同命运

文/独与鹤飞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八个字，经由金庸武侠小说的渲染，已是人尽皆知。中国的侠文化源远流长，春秋战国到秦汉，侠士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至于季布，信义守诺，，一时人间传言，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诺。与季布同时代的大侠朱家，藏匿营救豪杰好汉数百人之多。更因为不畏皇帝刘邦悬赏通缉季布告示，藏匿季布，并设法使季布获得汉高祖赦免，从而名垂青史。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蒋玉菡，两人一见，即互相钦慕，互换了贴身系小衣的汗巾子，定下情谊。这番情谊，究竟属于什么性质，朋友，知己抑或同志？此处只以朋友对待。他两确定友谊之后的交往，书中没有多用笔墨。直到忠顺亲王痛失爱宠，四处搜寻逃匿的琪官——蒋玉菡不得，后来打听到事关贾宝玉的些许消息，派出长史到贾府要人，宝玉交代了蒋玉菡的下落。这一段文字，显见得他和蒋玉菡的故事不少，多半参与了蒋玉菡的逃匿全程。当他告诉长史蒋玉菡的下落，做实了忠顺亲王的指责后，宝玉因此险些被老爸一顿毒打打死。事后还在疗伤时，黛玉问他都改了吧，宝玉说，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马铁奥·法尔戈内》里的马铁奥·法尔戈内，是科西嘉岛上的神枪手。科西嘉人以尚武重义著称。马铁奥更是热心助人，乐善好施，对朋友非常讲信义，是《水浒传》里及时雨宋江一样的人，但是他的武艺比宋江强多了，在岛上非常有声望。

    有一天，马铁奥的十岁幼子独自看家，接受了一个路过逃亡的绿林好汉的五法郎银币，把好汉藏在草堆中，躲避官府追杀。但是当法军队长拿出一块价值不菲，倍数于五法郎的银表，诱惑幼子，承诺只要他交出逃犯，就送给他银表时，幼子经受不了诱惑，交出了好汉。这时马铁奥回来了。好汉看到了马铁奥，冷笑一声，啐了一口说：“叛徒之家！”看过这篇小说的朋友，都知道故事的结局，马铁奥处死了幼子，因为，孩子是家族里的第一个不讲信义的叛徒。

    贾宝玉和马铁奥的幼子都是藏匿了逃亡者，两个人又都交出了逃亡者的下落。所不同的是，宝玉是为长史官指出汗巾子这样的机密事，一时震慑，以为亲王已经掌握了所有二人机密之事，于是也就说出了蒋玉菡的下落；幼子则是为倍数于五法郎的银怀表所诱惑，忘记了曾经许下的诺言，交出了绿林好汉。

    仔细考察宝玉蒋玉菡交换汗巾子一节，当他们两人扎好衣服后，薛蟠才撞出来，所以薛蟠未必知道互换汗巾子的事，此后宝玉将那条汗巾子系到袭人身上，但并未告诉她具体情况。袭人则把汗巾子扔到了箱子里。这条汗巾子再次出现，则是长史官提到了。这种贾宝玉蒋玉菡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究竟是怎样被长史官知道而一语道破的呢？书中没有交待。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宝玉的反应，“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满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

    上面这段心理反应说明，宝玉或以为可能是蒋玉菡把两人的事说了出去。刑讯案犯时，审问者往往会告诉甲什么事什么事，然后说是乙招供了，虽然乙并未招供，但是甲一听，娘的，这些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审问者怎么会知道？乙卖了老子，老子也就不讲信义了，于是竹筒倒豆子，招个痛快的桥段。长史对宝玉就采取了这一招，宝玉一时之间，哪里能判断出谁走漏了风声。既然自己没有，那就是蒋玉菡了！因此他也就说出了蒋玉菡的下落，打发走了长史，避免了长史说出更多的事，其实长史也未必知道更多。是否蒋玉菡先卖了他们两人的机密事，书中未言，亦不可知。不过，书中明言的，则是贾宝玉交代了蒋玉菡的藏身处，也就是说，贾宝玉，他和马铁奥的幼子一样，不讲信义，出卖了朋友。

    幼子的结局很悲惨，却是必然。信义为家族荣誉生命，马铁奥要整顿家风，亲手杀了亲生儿子。就维护“荣誉和信义”这点来说，没有多少可以指责马铁奥的地方。跳回到中国的《红楼梦》，同样出卖了朋友，贾宝玉的命运却好很多，不但没有被老爸打死，还引来了众多美女环侍左右，更得了黛玉芳心。

    贾政暴打贾宝玉，不是打他不讲信义，出卖了朋友，而是怕他进一步惹是生非，今天惹到了亲王，明天就可能惹到了皇帝，发展到灭族的地步，要打死绝了后患。之所以没有打死宝玉，一是有王夫人贾母护着，二是自己也不忍心，三是宝玉毕竟不过是藏匿了个亲王男宠，还没有去抢皇帝嫔妃。至于宝玉出卖了朋友，不讲信义，估计贾政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做父亲的大脑里，恐怕就没有“信义”二字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