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妇人

      出了门右拐，过了马路，一条窄巴的巷子进去，最里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菜市场，从早到晚，买菜卖菜的都在里面热闹着聒噪着。这个市场的存在，福音书一般温暖方便了周边的群众生活，使众人的生活有了鲜活的底色，也包括我的。
      这市场之外，远远近近许多的摊贩，依附在市场的光芒下，延伸了自己的生活。即使已经到了巷子口，快到正街的地方，这种依附仍然存在着。卖烤红薯的，卖自榨自磨的香油的，卖拖把的，卖盆栽的……各种买卖都有。其中有的是临时的生意，有的几乎成了固定摊位，固定的摊位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流动摊贩，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没个定所。这少数固定摊位里就有一家卖臭豆腐的，摊主是个中年妇人，个子不高，不胖不瘦，整日穿个深红色的褂子，一条黑裤子，围了个蓝的发黑的围裙，满脸分不清是油垢还是麻子，头发蓬乱着，手里拿着双特制的长筷子，在跟前的一口黑铁锅里翻搅着。
      说是固定摊位，只是说她天天朝九晚五地来这里做买卖，头上无瓦无棚，只是青天白日，除了大雨大雪的天气，其它时候她都照出摊不误，冷天热天在她都习惯了。说摊位其实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推车，上面放着煤气罐，一套小小的锅灶，一大桶油，一箱腌好的臭豆腐，还有就是一些香菜碎和辣椒酱。这就是全部家当了。
大概九点多的样子，她就会准时出现在老地方。不慌不忙地摆好摊，开始她的生意。不多会儿，来往的人中间“臭味相投”的，就忍不住停了下来，围了过来，递上一两块零钞，尝一尝这臭味里的“香味”，放不放香菜，辣椒酱多少，全凭自己喜好。价格不贵，整个城市好像差不多都这个价儿，一块钱四块，小而方的四块。在箱子里的臭豆腐看着有点淡淡的水泥灰，夹了放进油锅里，一转眼就成了乌黑色了。在好这一口的人眼里，这颜色和这味道一样，都是闪着光芒的。虽然对这味道和颜色都心存忌惮，甚至怀疑敌意的人不在少数，可一点不影响这小摊前的生意，你经常能看见三五个人围着她，吃的吃等的等，吃的吃的有滋有味，等的等的按耐不住。
      听说话的口音，这妇人应该是湖南的人，普通话里带着湘音，粗里粗气的。她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小小生意，拿双筷子在身旁装豆腐的大箱子和眼前炸豆腐的油锅前侧身移转。一边收着递上来的钱，听着顾客的小小要求，一边看着油温火候。炸好了就捞出了放进套着塑料袋的小碗里，撒点香菜碎倒点辣椒酱，递给前面等着的那一位。人多了，锅里就多炸点，忙点。人少了，就少炸点，闲点儿，正好也休息下。
     对于眼前的顾客，她顾不上多看几眼，只埋头忙着自己的事。再说人如流水，今天见了下次不知道猴年马月，只匆匆一瞥的印象，风一吹就了无痕迹了，就如同别人眼里的她一样，只是路过遇见了，想吃一口了，走上前来吃一口。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有几人顾得上仔细瞧上她一眼？有，但毕竟少，隔三差五来她这儿来的，有那么几个人。匆匆一撇的多了，也有了印象，也就记住了。人家来了，她忍不住笑着说声“来了”，然后照例忙她的，在没有话了。别人也只是笑笑，以为她客气，以为这客气是一种习惯，对每个人都有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他们彼此记住了一张脸而已，远非都认识的程度，遗忘也就来的特别容易。
      她出摊不算早，中午自然也不回去，对付着吃个饼喝几口水就过去了。下午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回去，不过一般也都不晚，四五点的样子，不及天黑，也就卖完收摊了。一年到头，她几乎都在这个巷口摆着摊，来来去去也总是她一个人。偶尔见过一个男人，帮着她推着车子，腿不好，一瘸一拐的，看上去一副病态，想必是她的丈夫。
      我的房子邻着街，刚好能看见那个巷口，看见她摊前的一堆人。有时也能看见她推着车子晨来晚去。她拉着那样一个小小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表情里看不见悲喜，什么都看不见。她拉着车子回去的方向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个城中村，那是这个城市仅存的不多的城中村，简陋而密集的房屋堆挤在一起，无数人就在其中卸下疲惫，庆幸自己还有一方生活。她应该就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