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残片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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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残片
一
傍晚时分,在乡间铺满细沙的土路上,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蹦跳着,向洒满夕阳的村外走去。腾起的烟尘被照成金色,笼罩着她们小小的身影。那是三姐和我。我们穿着夹袄,小手微红,穿梭在林荫之间,却不觉得冷。我们心里有个小的念想,盼着妈妈坐的马车快点出现。
那是入生产队的时候,称庄稼人为社员。现在这称谓已不用了。他们一起上地一起回家,都坐着健硕的、威武的马拉的大马车。妈妈也坐在其中。我们是顺路接妈妈的。那时我们很小,若不是妈妈证实,我以为那只是梦。人最初的记忆是那么美,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我们常这样,车老板看见我们,就早早把车停下。然后妈妈下来两手夹着我们的腋窝将我们举到车上。我们张开双臂,如展翅的小鸟,身子轻飘飘的,像飞起来似的,那一刻,我做了一回鸟。若是哪次妈妈没有那样抱我却抱了姐姐,我会很羡慕,恨不得爬下车让妈妈再抱一次。
远远的,一辆马车烟尘滚滚的奔来,我和姐姐站在路边,只等车子停下,妈妈伸出双手,我们张开双臂,就这样被迎上车。车子近了,车上装了满满一下谷子,上面还坐了一群人,妈妈也在上面。车老板不停地吆喝牲口,我们以为会停下,巴巴地等着。可它没停,车老板儿还挥动他那丈把长的大鞭子,甩向我们。姐俩一哆嗦,就势退下。那车便咣咣咣的跑过去了。我和姐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仅喊道:“孙义!孙义!!”孙义是车老板的名字,我们本应喊他大哥的;可气恼之下,便直呼其名。在我们看来,小孩子直接喊出大人的名字,便是最大的泄愤方式了。
回家后妈妈告诉我们,那天驾辕的是匹生个子马(未驯服的),很不老实,若不是后来遇到另外一个车老板儿在前面截住,车根本停不下来,一车人还不知将遭遇怎样的光景呢。如此说来,车老板儿的那一鞭子,倒是在救我们,便很为之前的不敬感到后悔。
二
集体的时候,还有个热闹,就是午后松猪。这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单干后,再没见人放猪。我知道放牛、放羊、放马、放驴,可猪放出去吃什么呢,也吃草吗?(我以为猪只吃糠!)
老远儿我们就听见松猪的铃声,从村南向村北传来;村子很大,究竟他从哪里开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听见铃声,就把猪从圈中放出来,往外赶。到大门口处有一个坑,里面倒上一桶水,猪走到那里,就跳进去,用嘴把坑边湿泥拱拱,坑就又大些,它便咣啷一躺,滚两滚,翻个身,再滚一滚,就一身泥水地站起来,甩甩耳朵、抖抖身,轻车熟路的奔猪群去了。原来它也懂这铃声的含义。
三
割麦子的时候,是天最热的时候。我们村的麦地在村南,紧挨着村子。它有围墙,因为割完麦子,要种萝卜、白菜等蔬菜,要防偷盗。它实际是菜园子。里面还有两间土屋,住着一位老人,是看园的。这块地方我们叫它“南园子”。
社员们去南园子割麦时,我和姐姐也去看热闹。(那时怎么有那么多的热闹。)集体劳动,场面浩大,人都不说话,只听见镰刀与麦秸摩擦发出的嚓嚓声。人们争先恐后,气氛紧张又热情。太阳,火红火红的,烤得大地冒烟儿。我和姐姐便躲到看园老人的屋里凉快。老人的屋没有裱糊,不甚明亮,却很干净。窗台上还有几盆好看的花,开得正艳。那个年代,这也算小资情调了;那时劳动忙,家家子息又多,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哪里顾得上这些花花草草的——生存以外的事呢。
这位老人论亲戚,我们得叫他二大爷。他个儿很高,有些清瘦,一脸矜持,不太爱搭理人。听说他从前有过妻子,不幸难产死了,从此他便孑然一身,不复迎娶。
三姐仗着自己可爱的娃娃脸,嘴巴又甜,很讨老人喜欢,便跟他要了一枝月季花,说是拿回去栽。老人慷慨地给她折了一枝。三姐如获至宝,拿回家便栽上了。可惜没几天,叶子就蔫了,干巴了,掉了,死了。三姐便又去要。他依旧给了。遗憾的是这枝花的命运也没改观。若是大人,也就作罢了。偏三姐是个小孩,又爱花心切,对我说:“我还去要!”便又去了。我心里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看那个怪老头儿还会给你!等着吃闭门羹吧!多丢人!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三姐兴冲冲地回来了,对我说:“我又去要,他说‘全给你吧。’就把花全拔出来给我了。”我一看,整株月季拿在三姐手中,枝上还开着花儿,根子还是湿的,我真佩服三姐的面子怎么这么大!不管怎样,这次花活了,而且还长得茂盛,成为我们家养的第一盆花!
后来听说,那老头儿性子乖癖,最不喜欢人家跟他要花。有一回人家跟他要,他全不顾人家脸面上下来下不来,当着人家的面就把花盆摔了,还用脚在花上跺着,嘴里恨恨的:“叫你要!叫你要!”以后谁都不敢跟他提花的事了。
这不仅让我对三姐的那棵月季产生了联想。
四
与南园子一墙之隔的是果园。里面杂草丛生,显得荒芜。这与干净整齐的菜园形成鲜明对比,菜园阳光明媚,果园阴森冷清。里面虽有许多果树,结着香甜的果子,却鲜有问津者,真是怪事。我从不进果园,它深草茅窠的,让我觉得里面隐着未知的恐怖。有时我和别人在一起,他要进果园,我就在外面等。看他完整的进去,又完整的出来,我便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后来那个果园承包给个人,那家成了我们村上第一个万元户。果园价值不菲,可我对它还是没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它里面有座荒凉的坟。
五
有一回,大姐二姐从大队抬回一筐韭菜根子。说南园子不要了,都种大田,这些没用了。我家便栽了一畦子韭菜,长势很好,碧绿碧绿的。 没几天,爸爸又从生产队牵回一头驴,说是给我家的;后来爸爸又花200元钱买回一头牛,再后来我家就自己种地了。那便是承包到户——单干了。日子从那时起,一天天好起来:物质丰富了,思想也多样了,人们大踏步,走向一片新天地。
那时太小,捡拾这些记忆残片,拼接一副幼年画卷,如梦如幻,也算是对那个时代的一点见证吧,我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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