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秋晚

在树叶凋零的林子里是最能够感受到秋天的。古语曾说过“一叶落而知秋”，那只是一种对事物理性的洞见，真正到了叶子凋零的树林中，秋天的概念才真正深刻地映入人的内心：秋原来是这样浩大的，秋的冷原来是这样的锋利。叶子一片一片飘落的样子像按了时间的回放键，从大地中来的，仍要归还于土地。于是苍凉肃穆成了秋天的主题词。
     曾在秋初抵达这片城市近郊的树林，那时阳光还好，风也仍然温柔，浸染着光晕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动，轻轻喧响。整个树林在阳光中呈现出祥和的氛围。那时这片树林应该是信任秋天的吧。它们也许不知道在一片祥和安宁之中正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一月有余，秋天的仁慈已经变成了冷酷。在逐渐凋落的叶子中，一棵棵树朝天空举起了手，像是已经投降。剩余的叶子在秋风中仿佛是已经残破的旗。秋天最终打赢了这场仗，万物的肃杀彰显了一个统治者的威严。秋天统治了这片树林。
      然而秋天的威严并不妨碍我们脚步的轻柔、自由、缓慢。这秋日林中的散步仿佛一种私语。曾有一首著名的钢琴曲就名为《秋日私语》，大概秋日是适合私语的。苍凉的大背景仿佛就是为了衬托这温暖的小细节。空气很干净，叶子舒缓的落就仿佛是树叶与大地间的私语；而风吹过一棵树时，叶子哗哗的响声仿佛是叶子间的私语；我们轻柔的散步，仿佛是与整个秋天的私语。在这个时刻，秋天变得温柔起来，听得进我们说的每一句话，而它的每一句话都在我们耳边溅起微风。这是一个苍凉战场的温情画面。我们闯入的这个下午，仿佛是一个激烈动作片里的慢镜头。这种慢镜头曾是电影导演吴宇森的招牌式电影语言，由此而衍生出一种暴力美学。而这秋日的美大概就可以算作是一种暴力美学。不同的是秋天这部电影里的慢镜头更加地多。我望见的一片叶子从树枝上脱离飘落的过程，就是这样的慢镜头。秋天这场电影就是这样的慢镜头里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展开的。
     但暴力美学并不是秋天之美的极致。真正美是悲剧和悲剧的升华。如果暴力美学只是秋天的形式的话，那么悲剧以及悲剧的升华就是秋天的主题了。无数在春天萌芽在夏天壮大的树叶和野草，在秋天变得枯黄和陨落。它们在这个时刻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轨迹，秋天完成了对这场悲剧的导演。然而落叶落在大地之上，和枯黄的秋草一起归入泥土，则又完成了这场悲剧的升华。它们营养了生生不已的树和草，使它们在春天重新发芽，生长。古人对落叶有“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句子，诗里虽然只写到了花，但也适用于这些树和草。因为这种融化和养护，这场死亡有了更高的意义，于是一场普通的悲剧得到了升华，而变成了真正的悲剧。真正的悲剧给人的并不仅仅是悲伤之感，更有一种振撼，有一种对于生命本质的揭示。这种本质在此处就是死亡与新生的并存和相互润泽。
      任何生命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代代轮回不已的。于是那些硕大的年轮才能形成，而人类也才形成了自己的记忆和历史。在秋日的树林中散步，一切悲喜都在这种代代不已的轮回中得到了超脱，所以我的脚步很轻，很柔，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