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人闲日月

      前几日天气晴好，把晒干了的牛仔裤要收起来，才发觉裤腿内侧竟然磨得白萨萨，有的地方都花里花沓破了洞。闲着也是闲着，晒着日头，便鲜见地拈起了针线，补缀起来—— 先找出碎布头，拣一块儿靛青的布角儿比量了大小，裁了，在裤腿破处的里面垫上。
     彼时，阳光正好，金灿灿，暖洋洋。家里静悄悄的，没一丁点声息。电视压根就没开，电脑我也给它放了假，CD也沉默未语。只有南窗下我的那几盆花花草草在太阳下美滋滋地绿。静得能听到阳光泼在君子兰阔叶上的声音。再有就是针线穿过布帛的声音了。
      浅浅春日，天气晴和，闲拈针线，已然是好了。漫说什么镇相随，莫抛躲，伴伊坐，烦不烦，彼之魂牵梦萦在我看来分明是蛇足嘛。清清静静一个人，多好！裁剪，纫针，心无旁骛，蜘蛛结网般专注于手中的针线。心思纯净无染，如雪落，如花开，如天青，如云白。蜘蛛结网绾落花还是挂碍，而我，心思清纯到结网只为简简单单的好玩。缝缝补补不为美德，不涉金钱，只是喜欢。
     春了。
     蹬上旅游鞋，穿上补好的牛仔裤，去踏青，去临流照影，去松下抚琴，去月下赏樱。樱花纷谢如雪落，也不心疼。那才是清净呐。
      一边结网。一边落花。都是清欢，而不涉忧戚。
      静静的，简单的心思，做简单的事。而时光不再飞驰，金乌剪了翅膀般慵懒。  


       据说，节气已是大暑了。“大”者，极也，“暑”者，热也，无疑，此时该是一年当中最酷热难当的时候。然则身居冰城，唯觉习习清风穿堂入户。粗麻背心，齐膝裙裤，竹榻上跽坐。久了，竟然不耐玉簟之凉。还是倒蹬出棉垫子才安稳了。人的肉身也真是多事。难伺候！前些天热时，恨不得一切都拿冰镇上才呼痛快。转眼间，又觉着凉意了，连茶也要搁置了。点上火，煮壶咖啡，则更对景。黑咖，滚烫的，浓浓的，是苦也醇厚香也醇厚。
    说来惭愧。说是喝茶，喝咖啡，却既没拿得出手的茶具，又没甚像样的咖啡壶，恐被方家哂笑。洒家唯有以“大道无形”为自己个儿开脱。说到“大道无形”，洒家虽离“大道”尚隔一尘，却深喜“无形”之精微，洒脱，不拘一格。投影到点滴的日常里，就有洒家之别出心裁：用粗陶的酒坛子来插花，破旧的桌布剪下朵朵的向日葵来做杯垫，花瓶垫，壶垫，等等。席地而坐，破桌布在我那把钝剪刀的“威逼恐吓”下，竟也哆哆嗦嗦“摘下”一朵朵金黄的向日葵来奉上。我则擒了反叛拿了贼王般得意志满。左瞧瞧，右看看，搬弄来搬弄去，是不由自主地美滋滋，笑眯眯。
　吾之“无形”，与这冰城天气的不着调，倒也相得益彰。这般思忖起来，岂不暗合了老祖宗说的“天人合一”不是。


　　节气自立秋而处暑，接下来的日子便寸寸光阴都蛮是意思了。翻翻黄历，就是不曾归化我泱泱中华的化外边民，也会领会一二，而会心微笑了。诸如白露、秋分、寒露、霜降……先民的慧心与天地万物日月星辰真是贴心贴肺的好法，乃至草叶上初凝的一滴白露也煞有介事地记录下来，并传诸后世告知子孙。
　　不知别人怎样，反正我是喜欢秋天的，尤其是我北地之秋。只觉天青气爽，金风飒飒，端的好风日。
    晴日则日光灿灿。如时间允许，正午时分我必静坐一阵子，多则四五十分，少则二三十分是必保的，时间再短就没甚效果了。就为这，近来每到十一点左右，便放弃班上食堂现成午餐而赶回家里午休。在太阳底下趺坐，那感觉太好了。怎个好法？开始是暖洋洋，继而热烙烙，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肉体凡胎也幻作了丈六金身——这，还不够好吗？
      出定后，简单填补一下肚子，哪怕是昨宵剩下的一块干干巴巴的苞米面饼子，不伦不类地配一杯苦咖啡，气定神闲，掰一块饼子，就一口咖啡，也是香甜无比，心满意足。
    而况蓝天白云，明窗净几，室内安安静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咀嚼声，羹匙搅动咖啡碰撞杯子的声音，就是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泻室内的汩汩声了。真应了白乐天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雨也有雨的妙。听雨呀。李商隐说留得残荷听雨声。那必是清听，连目下无尘的黛玉都称好道妙，惜乎此清福北人享之不易。然噼噼啪啪的雨打在林子里、繁茂的叶子上，也是一样的。尔时清茶一杯，滚滚的，袅着香气，握着暖手，喝着暖胃。一场秋雨一场寒呢，下雨的日子，必然是寒恻恻的。而煮一壶茶，不是红泥小火炉，就是煤气灶、电水壶，也是好的，苛责不得。
    说着说着可就中秋了。中秋这日阴雨连绵，错过了一轮明月。报纸电视都说今年的月亮号称超级月亮，而我偏偏就错过了。错过了明月，却送来了菊花——也不是谁送来的啦，是金风呀。而我不过是应“金风”这位老友之邀而“还来就菊花”。伊拉克有石油换食品，我这是黄花代明月，伊是解决肚子问题，在我则是缓解精神饥渴。
   菊花也好呀。有神韵。香坊公园年年都有菊花展，上千本的菊花是有了。而我占尽了地利之优势，不说一日逛三回吧，也是说话间抬脚就到了。园子里菊花品种也多，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日色金，雪花白，亦不乏姹紫与嫣红。嗯，我还发现一种绿菊呢。碧翠的花心儿，皎洁的花瓣，挺稀罕的。菊展的日子，园子里比街市还热闹呢。红男绿女白发垂髫，摩肩接踵挤挤擦擦，手机、相机、爱派，简直是十八般兵器轮番上场，哪个也不甘寂寞，一顿照。也是。菊花盛开，朵朵都是好的。各有各的妙。我竟不能厚此薄彼而有所偏私。
    菊花在这里不再孤标傲世。只是，陶令愈发的孤寂了。连菊花也背弃了山陬水畔东篱下，不合时宜的渊明携谁归隐？
    这果然是一个喧嚣的时代，容不得隐士的孤高。
    抑或冠盖满京华，都是大隐了？反正我是羡慕隐于野的小隐。端的是明月清风不用一钱买的清福，而今断乎是无福消受了。
    清茶一瓯，薄酒一樽，土陶瓶子一个，斜插野菊数枝。什么松窗竹户也不现实，只要心似窗样明，眼如秋空似的净，经卷在案，我佛在心，娑婆世界亦堪比乐土了。文绉绉的话就是夫复何求，翻译成小品语言就是还要啥自行车，知足吧，您呐，没事偷着乐吧。
                                   

     周末的晚上总是很美好。可以为所欲为地网上瞎逛，不必小心翼翼看着“时间”的脸色，一面心里嘀咕着都十点半了、十一点了、再不住手休息明个就起不来床了——一面恋恋不舍地点开网页心里挣扎着，看完这页就关机云云……周末大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第二天醒来日上三竿也气定神闲。实则这个周六醒来很晚很晚，也没见什么“日上三竿”。阴天呀，太阳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懒洋洋起床，洗漱，沏茶，洗涤了肺腑，也荡涤了从被窝里挈带出来的迷迷迷瞪瞪的一股子夜气。这才施施然地料理早餐。
　　说到吃，我愈发地俭省了，不是刻意而为，而是乐在其中。那天在班上食堂，见有一道白菜炖海带，对了我的心思，便多打了一勺。没想到，我只搛了一筷子海带，就住了手——难以下咽，太腻了。如此清淡的菜，都能搞出肥腻腻的效果，真服了。好端端的白菜海带，为甚放那么多的肉呢！白白糟蹋了白菜的清甜海带的鲜味。也许是我太主观了，我是“浅尝辄止”，而周围的同事却都吃得津津有味。看来问题在我了。
　　是啊，我也发现，近来愈发爱了素食的洁净和甘芳。红红的南瓜，从中间一切两半，一股清新的气味就洇沄开来。红皮，黄瓤，颜色搭配的也好看。大自然真是处处孕育着美，连一个不起眼的南瓜也这般用心，而不潦草。厨房里操刀，切南瓜的时候，也是艺术享受。把半块的南瓜拿在鼻子底下静静地嗅，那淡淡的甜润润的气息，真新鲜，清爽。若问我想如何炮制？简单得很。豆油少许，烧热，把改好刀的南瓜入锅翻炒，点鲜酱油少许，加水适量，中火慢煨。这边厢煨着南瓜，另一个灶眼则烧着滚水，把择好的芹菜叶焯了，热水里滚一滚就笊篱捞起冲凉，挤干水，白瓷盘里点白盐少许，拌匀。一碟小菜就皆了。芹菜叶碧翠，白瓷盘子皎洁，绿的绿，白的白，清清爽爽。这边南瓜也煨好了。热腾腾，金灿灿，红艳艳。主食则是一碗堆银积玉的白米饭。芹菜叶的药香气，煨南瓜的清甜，白米饭的香糯，对我而言般般都是好的。在这样不紧不慢的早晨——呵呵，虽然时钟的指针已指向了十时，我依然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美食——也许是贵胄富贾不屑一顾的粗食。自己喜欢就够了。简单自有简单的好。
　　早餐后翻翻书，给花浇浇水，打开电脑上上网。时间就一溜烟到十二点了。
　　开始静坐。
　　半小时后出定。
　　从蒲团上起来，一抬眼——呀，窗外已是一片银白。意念中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初冬的第一场雪。空中纷纷扬扬，对面的操场则铺了一层。真纯净。学校放假，没人，操场的雪不染人迹，干干净净的，新生的雪，未被污染的雪。
　　静坐好比旧我之死去，死去元知万事空，空了就好。顺理成章出定的自己便是新生。彼时的我便是新人了呐！新人甫睁眼看世界，就邂逅白晶晶的新雪，新人对新雪。新雪初积，铺满大地，真是吉祥啊！
　　这个周日，洒家我遂喜气洋洋。

注：佛家以静心打坐为入定，打坐完毕为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