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深夜的一棵棵树,比白天更容易被我看作是灵魂。黑夜容易生出人的恐惧,根源之一,在于人缺乏信仰,很多人信鬼神不信灵魂。我把树看做灵魂,安定,甚至欢愉。树,草,老槐,蛐蛐,还有人,这些事物从大地上生长出来,都安定详和,是艺术或隐喻:一棵树善良,一棵草温柔,一块石头沉静。
今夜一棵棵树,沉默,自由,欢愉,它们在练习书法——我绕元宝山绕走,看身边的树影,它们在写字,互相不干扰,月光浸透大地纸背,横竖弯钩里,深夜的树枝最清明,树稍用力。
月亮半轮,不在枝杈间休息,走树稍之上——经过一棵槐,两棵松,几棵老柞,在八道沟拆迁户高楼的上方停驻。月亮在诗里被称“天上的一轮”,“玉盘”或“镰”,今晚的月亮是秋冬之间的一个新季,时光铺就的一片打谷场,一半,粮食已归仓,一半,化为天灯一盏,照着这些树——写书法。我再抬头看,月亮稍稍欺骗了我,一半在这儿,另一半,正在做另一件事,确切说是两件:从地平线升起,从地平线落下。
几云朵,正在为月亮插翅。月亮学鸟飞,飞不动,云朵离开一会儿自己煽动。八道沟的更远处,汽笛一声长鸣,月亮又赶紧把翅膀插上——后天是小雪节气,今晚无数雪花在打骨朵,抓紧制造新的云朵。
11月22日,小雪。元宝山,我手握一把初雪,冰凉。冰凉如笛,如小林一茶的俳句,简洁,幽默,顽强——简洁在色,清明;幽默之味,在我皮肤里,冰凉和温暖直接对撞。冰凉才是温暖的本源。我的心跳恢复了力度。一对青年,踏雪相拥——在雪地里发生的任何故事都清洁。我独自追索前面的一串脚印,谁的童年的一行字。冬天正式开始——复杂的简洁,隐秘的敞开,犹疑的顽强。
今天半夜时分,正式抵达小雪节气,天在下大雪,雪越大,山坡越敞亮——脱开某一特定的人或事,从高处去抚慰怯懦和污浊,精神便有了神性——雪隐没了蜂蝶,秋叶虫鸣,我的一行脚印。
白天的一群家猫,这时正在半山腰暖气大管子边安眠。猫的安静时候,像一座寺庙。下山,脚印拉长,我由走而慢跑。看天乌蒙蒙一片,低头歇脚,天空落在雪地上。
霜降
今天黄昏,锦江山曙光阁的喜鹊了无踪影,飞来我面前的,是十几只小鸟,我不知道名字,也从未见过它们:一个个毛绒绒的小圆头,两个实心的小句号挨在一起——用来作为眼睛实在有些勉强——可能天下小事物之间更为默契,比如小眼睛与草籽、谷子、毛毛雨之间的契合。嘴也极小,叫声细弱,每叫一声,长方形的尾巴立即往天上使劲翘一下。我目测它的尾巴:长10公分,宽1公分,一张既规矩又活泼的小铁片,极富弹性。头尾之间,三条黑纹贯穿了力度和美。此刻,这几只小鸟大概在告诉我几件大事,比如,在大兴安岭确实见过东北虎,呼伦贝尔大草原和鄂霍次克海都辽阔但性质是不同的,也可能它们商量着在锦江山越冬—— 一只倒挂枝上,一对蹦蹦哒哒,三五个低空翻转——我的精神和灵魂感受到古老而新奇的欢愉。
我抬眼望夕阳的时候,这几只小鸟已经飞走了。深灰色大块云层的中央,太阳掉进一个金色的大漩窝里,越来越深,云层里,几只金色大鸟飞奔而出——这几只,是云朵幻化出来的,我叫它们太阳鸟。也是一瞬,太阳鸟渐渐隐去。
霜降节气,微寒。昨天早晨,元宝山小路两旁小草落了一层霜,霜是大地为立冬自己给自己预演了一场小雪,霜落在绿色小圆叶上,是甜的,还是苦的?我坐靠在一棵银杏树下,把《小银和我》放在一层金黄的落叶上,书的封皮也是金黄色。对面极乐寺正在吟佛经,一句经文,反复吟诵,千万枚银杏叶也重复一个色调,强调着天地精神。今天一早,我又去寻这棵树,转了几圈不见它——一夜之间,它落光了叶子,和其他的银杏树站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一棵是昨天我倚靠的。今天傍晚,我又坐在了锦江山顶,眼前一闪而过的这几只小鸟,天上那几只金色的大鸟,安抚我渡过黄昏。
太阳已经落山,它落得越深,今夜天空的星星就越多越亮。刚才天上隐去的太阳鸟,说不定,已经飞到了我日子的前头,为我预定了一个坐看星河的绝佳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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