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的回忆

                                                      栗子的回忆
                                                          围庭

      天气渐渐转冷，栗子生意又红火起来，糖炒栗子的香味也随之弥散在马路的上空。

      读小学时便识得糖炒栗子。那时冬天比现在冷，水果店的苹果、梨子、香蕉被寒风吹得皱缩了，个头比平时小了一圈，貌相极其难看，买的人不多。每年逢这个时段，水果店将生意的重点放在煮菱角和炒栗子上。煮菱角省事，只要招呼着，不让铁锅里的水烧干就行。炒栗子费工，通常两人联手，一个炒一个卖。黄昏时段是栗子生意好的时候。下班的人空着肚子往家里赶，糖炒栗子的甜香味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有人抵挡不住，便掏钱买些吃。店家每到这时便把“天津良乡栗子”的广告牌子扶扶正，并且扭亮栗子炒锅上空的大支光电灯泡。炒栗子的人这时也特卖力，挥舞起大铜铲，不停地翻炒栗子，吱吱嘎嘎的声响直捣路人饥肠辘辘的心。

       我放学回家闻到甜滋滋的栗香味时，肚子也觉得特别饿。口袋里没钱，就只好站在路边呆呆地看，强忍着口涎不要流出来。有次炒栗子的师傅劲头用大了，几颗栗子跃出锅，骨碌碌滚至地上。我弯腰拾了起来。但终于没往嘴巴里放，也许我想到脖领子上还围着红领巾呢。我把几颗栗子又扔进了铁锅里，松手时顿觉好痛，原来栗子滚烫，我的手起泡了。炒栗子的师傅并不看我，也许这事常有，倒是售货的女店员心软，跑过来掰开我的手，问我痛吗。眼神里流露出痛惜之情，临走时她抓了几颗栗子给我。栗子糯软甘甜，好吃极了。那时有点傻，觉得与尝到的栗子味道相比，手疼几天也是值得的。

       真的让我坐在家里大大方方吃糖炒栗子的，是与父亲生一场病有关。那年父亲甲状腺肿大，眼睛突出，浑身乏力。看病时医生配了十多包中草药，在用砂锅煎药时，母亲发觉里面有栗子壳。就问父亲：“这个也能当药？”父亲说：“能。”顺便将医生的嘱咐也说了出来：“栗子补肾强筋活血消肿，多吃点栗子对病有好处。”父亲随便一说，母亲当真了，她想方设法从别处节省出钱来买些栗子给父亲补身体。大河有水，小河也沾湿，我们做小孩的，这时也捞上机会吃栗子了。后来母亲为节省，改买生栗子煮着吃。水煮的味道，远没糖炒的好吃。不久，父亲的病好了。栗子有这么神奇的力量，竟然能够当药吃，真让当时的我对它有点顶礼膜拜。

       二十世纪80年代，单位与房山县五交化采供站有一笔业务纠纷，领导委派我去解决。我很高兴能摊上这件事，因为想借此到栗子的产区转转，看看栗子树长啥模样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事情办完后，接待我的老景得知我想看看栗子树林时，便专门安排了一天带我到山里。我至今仍记得我们是从县城汽车站坐长途汽车去的。房山的山并不高，满目都是成片的栗子林，郁郁葱葱。不知为什么，见了栗子树，我反而没啥兴奋了。因为栗子树太普通了，个子算不上高大，大多都生在坡地上，果实也就是青枝绿叶间生了些刺毛状齿的球体。老景认识的老乡说，栗子就藏在那个球体里。老乡还说，山地种粮收成不好，栽栗子树划算，这也是老辈传下来的经验。老乡穿着寒酸，住房破破烂烂，栗子好吃，种栗子的人很穷。回来查字典，栗子树属山毛榉科的，榉树木质坚硬，是打家具的好材质，但我不知道打家具的山毛榉是否就是我在房山县看到的栗子树。

       去房山县认识的老景后来知我保持着联系，他来上海来办事，总会捎带些板栗给我。礼小情义深，这让我很感动。我有时也回敬他一些小礼物，有时也找个小饭馆和他喝几盅酒。九十年代他学别人下海经商，专门推销房山板栗。他找我帮忙销售。正好有家大的单位计划给职工发点年货，我介绍老景去了。老景挺能干的，他竟然说服人家要了他两大卡车的板栗。这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生意，老景为此很开心。自然，他也请我喝酒吃饭庆祝一番。以后，老景连着好几年给我寄房山板栗，后来一下子不寄了，并且联系不到人。我预感有不测的事发生。果然，几个月后我从别处获知，他死了，死于一场车祸。家里还有几个没有寄出的包裹，其中一个写着我的地址、姓名。这让我很难过。打这以后，每到栗子上市时，看见马路上糖炒栗子的摊店，我总是远远地避开了。我差不多有十年没有吃糖炒栗子了。我怕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今年深秋，在我家小区边上，有家糖炒栗子的店开张了。广告打的是迁西栗子。排队买的人很多。店里的人自称是河北迁西人。我依稀记得老景也是迁西的。我忽然觉得店里那些人的面孔，长得都和老景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