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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乡愁(修改稿)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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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乡愁
题记——
像晨曦下的闪烁的甘露吧!像深秋季节早晨的冰霜吧!大概人世间所有的乡愁,都如此这般一尘不染,干净通透,却又如此这般脆弱易逝,不容触碰。直到它随着落叶的归根,消逝的无影无踪。

    一、千年等一回
录音机是过去的时髦玩意儿。少时,我家有一台录音机,是远在河南的大伯探亲送回的。农家纸糊的窗户和粗糙的木门关不住声音,每当音乐响起,邻家的小孩虎娃一溜烟从门缝挤进来。我知道他是丢下手里的活儿偷跑过来的,若是被他父亲知道,非挨揍不可,便迅速关上门。
虎娃说想听白娘子,于是我开始倒带,播放了一首《千年等一回》。对于我,不单是因为曲子动听,另一原因是磁带由大伯从河南随机带回,里面除了一些豫曲外,这首歌是唯一的流行歌曲。少年时代的我,对民族文化知之甚少,当然喜爱时下最火热的流行歌曲。听歌时,我总是习惯性和虎娃聊起大伯,一度滋生期待他早点回乡探亲的愿望。
在家乡,“河南”原本并不是受欢迎的地域。哪家走失了人,会被嘲讽为“下河南”去了;若是来了河南的小商贩,大人便会恐吓淘气的孩子说:“别哭,河南膼来了。”且不说河南人到底如何,单说这个“膼”字,似乎足以形容。显然,河南人被冠以“野蛮人”的形象,我至今不知个中缘由。儿时的我不知为什么有一个河南的大伯,更不会思考大伯为什么把如此贵重的物品送回家乡。尽管乡俗偏颇,可我从来不以为然,反而对河南大伯引以为荣。一日我将录音机抱去学校,当歌声响起,所有人欢呼喝彩,那场景比看露天电影还热烈。录音机成了播种机,在人们的心里发芽开花,我从此再没听到关于对河南人的任何诋毁。
随着年岁增长,我渐渐明白大伯落户河南的来龙去脉。我的家乡在湖北房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这里生活过一代又一代贫苦出身的祖辈们。大伯自幼体弱多病,在食不果腹的艰苦年代,为了有一条出路,十七岁便应征入伍。像风吹走的花籽,大伯复原后分配在河南确山参加工作,几年后娶妻生子,就这样在千里之外的异乡落地生根。
一年秋天,大伯和大妈终于又回到家乡。大伯个头不高,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走路一步一动的样子一看就是老兵,虽然铿锵有力,但又不乏古板。大妈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身体有些微胖,她在母亲和婶婶们的簇拥下缓缓而来,脸上洋溢着祥和的笑容。奶奶别提有多高兴,她踮着三寸金莲忙里忙外。游子归来,坐是坐不住的。大伯走遍每一个房间,嘘长问短,然后将相机挂在胸前,吆喝男女老少一起去户外拍照。一时间择菜的,打牌的,全都起身跟随,兴高采烈地朝屋旁的山野蜂拥而来。乡里乡亲也来了,女人们打扮得花红柳绿,怕是把柜底最珍贵的衣裳都翻遍了。
虎娃藏在屋檐一角伸着脑袋偷偷张望,眸子里充满好奇和羡慕。大妈用不太纯正的方言问:“那是谁家的孩儿?去叫他过来一起拍照。”我一个箭步过去,拉着虎娃的手飞奔而来。
傍晚,夕阳落向对面的山涧,只映得半边天红霞飞舞。全家人忙罢手里的活儿,坐在院子里拉起家常。我打开录音机,清凉的乐声缓缓流淌,从屋里向外蔓延开来。
大伯带回了许多新的磁带,有歌曲的、朗诵的,也有相声的、戏曲的。这些录制着各种形态的艺术产品,在那个我对文化尚不开窍的时代,无时不刻充溢着我的精神粮仓。可无论何时,我总是把那盘录有《千年等一回》的磁带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后来,那台录音机在时光的雕琢中慢慢变旧,灰尘和磨损摧残着它的功能,直到因为主要原件的损坏而无法修复。但我一直珍藏,连同那些废旧的磁带。与此同时,大伯和大妈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老去,回家探亲的频率逐渐减少。触摸着书柜上保护完好的录音机,耳畔又响起《千年等一回》的歌声。我想,如果时光能像一台录音机,可以倒带回放,那该多好。
    二、家书
在奶奶的诸多子女中,大伯和父亲排行在前,都可称为长子。按照长子为父的旧俗,大伯参军后,留守老屋的重任自然落在父亲肩头。或许源于此故,大伯对家乡的牵挂随着年纪增长日渐浓烈,虽然远在他乡,但和父亲的联络甚为密切,距离从未阻断兄弟的手足之情。
也许,在大伯的内心,老屋永远是他心底最柔软的温床,更是他一生中魂牵梦萦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大伯从来不曾用话语直接表达思乡之情,也许,当兵出身的他是一个不善表达情感的人。可是每年冬天,父亲都会收到来自大伯的一封家书,连同一些包裹和寄款。宽敞的屋里,光影斑驳,窗棱几净。奶奶招呼全家老小围着温暖的火盆,父亲从里屋取出眼镜,用粗糙的大手不太灵便地拆开信封,坐下来开始念读信里的内容。
父亲小学肄业,也许是识字有限,也许是大伯字拙,每每念得啃啃巴巴。但他尽力一字不落,若是遇到症结,停下来扶扶眼镜,和大家一起商榷,难免有一些“顺天音”的字眼。比如信中说“孩儿学习很中”,父亲念成“孩子在学习中”。后来大伯接奶奶去河南住了半年,奶奶回来后习惯了河南的口语,表示赞同时总是说:“那中,那中……”我才知道“中”在河南方言中是“好、可以、要得”的意思。
除了寄信,大伯每年尽早规划,挤出时间直接返乡回家。关于大伯和父亲的探亲历程,讲起来是颇有故事的。
一年,大妈身体微恙,父亲独自一人前去探望,大伯一家乐开了花,决定给老家每人带份礼物回去,恨不得上天摘星星捞月亮。我少年顽皮,大伯在地摊上为我买了一把铜制玩具手枪。在火车站候车时,父亲摸出衣兜里的手枪,出于好奇,不慎扣了扳机。随着“砰”一声,警报立刻响起,几名警察应声而来,强抓硬扭把父亲带到审讯室。大伯在一旁慌了神,忙做解释,几费周折才平息此事。周围传出众人嘲笑的声音,大伯异常气愤。在大伯看来,父亲把一生献给了土地和贫穷,自然免不了对城市和社会的无知。
可是,千里迢迢的探亲路,总有曲折在途中。即便大伯见多识广,也难以保证不发生一些趣事。有一天,父亲得知大伯已从河南确山出发,计划中途转坐汽车回乡,预计两日内到达老家。父亲每天早早从老屋走下公路,等候一天一趟的班车归来。可是几天过去,依然不见大伯的踪影。奶奶不停嘀咕,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踌躇之际,大伯突然只身一人出现在通往老屋的路上,手里连一个行囊也没有。原来大伯在下火车时忘了行李,追着火车,竟然一路打听到列车员家里。“包袱里装的什么要紧的东西”,奶奶问。“当兵时发的一件军大衣,呢子的,我一回也没穿过。”大伯遗憾地说。“找着没有?”奶奶又问。“撵了两天,结果列车员说,火车两个头,每天往返跑,没法找。”大伯自嘲地笑笑,坦然接受了现实。
由于工作繁忙,大伯在家逗留的时间总是非常有限,每每在意犹未尽时离开,留下的是彼此对来年的期盼。
如远方归来的鸿雁,在交通和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家书是飞翔在风中的一份牵挂。彼时,一年之中常有大伯与父亲的书信来往,伴着一些从城市寄回的包裹。可偏僻的乡村,邮戳总是不能准时抵达,往往迟滞半月甚至更久。回忆起来,生活中每一个惊喜无不与时间有关,原来等待是天底下一件何其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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