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灯红

                                           黑夜灯红

      作为家中的长兄，父亲十七八岁，曾经独自一人到岳阳城里找过一个人，想谋得一份差事。那时候，需走路到云溪，再从云溪坐火车到岳阳。天快黑了，父亲终于找到了那个人。敲开房门，那人倒算客气；当父亲说明来意，脸色马上变了，把父亲拎进门的磁巴放到门外，说：“我跟你父亲许多年没交往了，恕难从命。”立刻把门关了。
     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走在陌生的城市，茫然不知所措。只好走到火车站，没有回家的火车。父亲身上只有买车票的钱，如果住下来，明天还是要走路回家。父亲决定不等火车，继续走夜路回家。年轻力壮的父亲，脚步生风，但在寒冷的冬夜，一个人顺着铁路走下去，铁路伸开两条长长的僵硬的胳膊，把父亲紧紧地箍住；漆黑无边，冷风刺骨，像走一口深深的井中，永远走不到尽头。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父亲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缕灯光，又累又饿的父亲快步走上前去，看见一间小屋的窗户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微弱，一片风就可以吹灭，但灯罩罩着，一阵东倒西歪后，灯光又顽强地抬起头来。   
      父亲靠在灯光旁歇脚。这时候，窗户打开了，一个声音传来：“年轻人，走累了吧，进屋歇歇。”见父亲有些犹豫，又说：“没事，快进来歇歇吧。”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老头端着一杯茶，放在父亲的手上，和蔼的问道：“走夜路回家啊？”
      父亲点点头，走进房间，接过茶杯，是一杯热乎乎的芝麻豆子茶。父亲一边喝茶，一边向老头说明走夜路的原因。老头听完后说：“年轻人，没事，今晚就住在这儿，明天再坐车回家。”   
      房间只有一张床，老头让父亲睡在床上，把煤油灯打得最小，自己坐在火炉边的椅子打盹。炉子上面放养一个水壶，炉火从水壶下跑出来，闪闪烁烁的，映在老头的脸上。老头半闭着眼睛，像是对父亲，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晚上我经常这样睡的，已经习惯了；年轻人，你别不好意思。”
      故事讲到这里，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仔细的给我们分析起来：
      “老头房间的灯深夜还亮着，说明他是故意的。老头为什么故意亮灯，因为他知道深夜有人经过这里。那个时候，其实有许多人因为没钱坐火车，或者想节省钱不坐火车而走夜路回家。其次，从老头自己说坐着睡觉已经习惯了看得出来，他经常喊那些走夜路的人回房间睡觉。睡前，老头还蒸了一个很大的馒头给我吃，是那种只有铁路职工食堂才能做出的大馒头，在那食物紧张有人饿死的时期，能拿出这样一个大馒头实属不易，加之火炉的煤火烧得正旺，又有热茶，说明这一切老头早就作好了准备，正等夜行的人走过来。”
      父亲叹了一口气：“可惜当初年轻，不懂事，没有问他到底为什么做着这样一件好事。世上又像你爷爷那样的朋友，也有像这个老头一样的好心人。”
      第二天清晨，睡得正香的父亲被老头喊醒，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我们静静地听着，眼前浮现出一盏煤油灯，夜风中轻轻地晃动，仿佛一朵红艳艳的花，点亮了整个黑夜的天空。
     父亲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到馒头，以后再也没有吃到那样又大香又甜的馒头了。”
      说这句话时，父亲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脸上荡漾着温暖幸福的微笑。我恍若看到那一个晚上，老头坐在一旁，面带笑容，眯着眼睛看着年轻的父亲狼吞虎咽吃着那一个馒头。而父亲吃完最后一口后，满足地擦了擦嘴，又喝下了一口热茶。
      想来，父亲吃下的那一个馒头，不仅仅只是一个馒头，也是一团人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温暖；父亲吃下去了，落地生根，永远装在了心头。
      有一年暑假，邻居做房子，砖堆在我家的操坪上。午时，太阳火辣，邻居也没跟我父亲打招呼，他便拿着一根管子，接上家里的水龙头，帮着湿水。
      一个买小鸡的中年贩子，经过我们村庄时，几个打牌的年轻人用一百元的假钱买了几只小鸡，贩子倒找了八十元钱。到了下午，贩子回来，坐在村庄等人，天黑了也不走。我父亲把他喊到我家住了一个晚上，把他的小鸡全部买了。
      我的父亲，村庄里出了名的好人。这样的事情，父亲一生中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