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区旧事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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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区旧事
采毛毛狗儿
小时候,到了春天,几个小伙伴约好一起踏青。
林区(地处内蒙古东部,横跨大兴安岭西南山麓)的春天清冷,我们几个穿着棉袄,戴着棉手套,兴致勃勃地奔到家跟前儿二三里地的大山。冬天的雪还没化完,大山披着点着白花的大衣,稀疏的树木一个个铁青着脸,树干和树枝直直的立在那里,冷风吹着干枯漆黄的衰草,解冻的河一半流水一半冰雪。
我们一阵阵打着寒颤,当不远处红柳的身影进入了视线时,我们几个忘了天气的冷,一阵风似的奔向了红柳。红柳大多长在河边,红柳这一处,那一处的。有一个人抱得都抱不过来的,裸露着多年的褶皱;有的则杨柳细腰的,小脸红扑扑的,枝条光滑柔嫩着呢,这时的柳条正是编筐的好材料。
我们伙伴看重的是上面的毛毛狗儿,红柳条上雪白的毛毛狗儿,是春天里最招惹人的地方了。每个枝条的毛毛狗儿一串串的,疏密有致,毛茸茸,看了就喜欢。男生爬上树,折下树枝,扔给树下的小伙伴,下面的我们几个把它折成更小一点儿的枝杈,攒成一大把。放在脸上,暖暖软软的,暖和极了。冷风袭来,也不会冷。
因为喜欢的不行,一路欢歌笑语。到了家里,爸爸把壮实的毛毛狗儿帮我栽在灌水的玻璃瓶里,可以天天看着毛毛狗儿了,还要等待毛毛狗儿开出星光点的成串小黄花;我们几个把小一点儿的触摸得不太像样的毛毛狗儿一个个从枝条上揪下来,放在炕上陪它们玩。有时使劲拍炕席,它们就会跳起来,它们的样子一个个像小白狗似的,有酣睡的,有奇怪的瞪着小眼睛的,有匍匐前进的,憨态可掬。那时没有玩具的我们,和毛毛狗儿玩也是我们的一大兴奋的事。把毛毛狗儿带回了家,把小伙伴的友情带回了家,把温暖带回了家,春天也住在家里了。从这时起,林区的春开始了,没有花香树绿,没有草长莺飞,可我欣喜地捕捉到它了。
盖房子
大自然的春我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其实,真正的它一直在我成长的家里。我五年级那年,家里有件声势浩大的事,盖房子。家里从山上林场搬到山下伊镇,那时伊镇人口还不算多,妈妈决定在镇的最东面沙场占一块地方,盖房子。
正值夏天,全家住在爸爸的朋友家,准备盖房子的材料。用推车到砖厂上面推黄土黑土,用圆木破板皮,订好人字架和张罗圆木的柱脚等,等盖房子的材料准备妥帖了,一个外人没找,全家动手盖房子。
沙土地,沙场的底子,就当是地基了。爸爸和大姐立起柱脚,大概一米一个,边立柱脚边用圆木打斜插。我和弟弟争着把圆木抬到爸爸手里,大姐在把着柱脚,爸爸再订上圆木的斜插。墙面一点点增大了,直到周围全都立好了柱脚,房子的四周盖好了。爸爸在柱脚里外还订了些细板条,三厘米一个,加固柱脚。这时在柱脚订上一圈横梁,把四周的柱脚拉住。再用长杆把四周的墙固定好,这样就可以上人字架了,全家人都在瞧着,哪需要搭把手就一拥而上,共同完成每一个细节。人字架每隔一米一个,在人字架的横梁上铺好板皮,然后铺十公分锯末,以便保暖。在人字的斜梁上订上木板,铺上油毡纸,防止雨水。四周的圆木立柱开始灌上用黑土拌草和成的泥,灌在墙壁里。
就说这灌大泥,着实热闹呢。爸爸和大姐用锹搓泥,有时灌进墙壁不匀称,有薄有厚,咋办,妈妈和我直接用手插在泥里,捧一大捧泥灌在没灌实的地方,这泥拉拉得鞋上裤子上满是了,不光这样,不经意脸上头发上都弄上泥了,大家面面相觑,笑着说,“都成泥人了!”泥房子住着泥人岂不更好,嘻嘻嘻,好一阵儿笑。
等一星期板夹泥的墙壁干透以后,墙面和墙里用黄土拌草和泥,磨好墙。我干些力所能及的,递上去一个板条钉子,压水,抱草,两个姐可当小伙子用了,上人字架,搓泥,陷黄泥,爸爸是瓦工,这些活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指挥着,妈妈在朋友家忙做饭。一个毛坯房落成了,屋里的火墙,火炕,墙格子都搭好了,每天烧着火墙,火炕,全家人忙了一个月,看着这五十多平的板夹泥,全家人乐此不疲,这年夏天我们有家了。
刨药材
初三放暑假的秋天,那时市面收药材,有桔梗、芍药、黄芪,金莲花,白鲜皮,爸爸的工作不是很忙,上山刨药材就成了全家人的乐事。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干啥,只能在家看家。爸爸领着我们姐弟四个到离家较远的一个小林场上山刨药材。
天刚蒙蒙亮,爸爸和大姐就把一天干活带的干粮准备好了,头一天晚上,爸爸早就收拾好了刨药材的大洋镐和小片镐,带上麻袋和纤维袋出发了。在车站坐上小火车,因为离刨药材的地方较远,去刨药材的人多,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只好依靠小火车了。小火车车轨窄,车身也窄,如果在车厢的车桌上放一杯水的话,水会在车身摇晃中溅得哪里都是。坐在车厢的人也是晃来晃去,像躺在摇篮里一般。只听得小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小火车就这样大概咣当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沿山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秋天草深林密,衣服被树上的树枝的露水打湿了左一条右一条,裤子趟在露水的草里湿了大半截,鞋子灌了好多水。桔梗长在树少的山腰和山顶,当爬到了山脚,山腰的小风刮得凉爽,衣服裤子鞋子风一吹干了一大半,我们顾不了这些了,我们每个人都有点兴奋,听说山上桔梗挺多。山上的草稀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定睛寻找,还是大姐眼睛尖,第一个发现了桔梗,她惊奇地喊着,“看,开着蓝色的花的就是桔梗了!”远远看着她扬起大洋镐,对着桔梗刨下去,桔梗从石缝中被挖出来,我赶紧凑上去,桔梗像小人参,白白的身子,有半尺长,伸着好几个指头呢,还有细细的须子。她看着我眼馋的样子,把第一个刨的桔梗给了我,(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爸爸最宠我了,她们都让着我)我拍拍小人参上面的土,蛮欣喜地小心翼翼的让桔梗躺在了我的袋子里。我们陆续在山上都刨到了桔梗,翻了好几个山,有的山上少,有的山上多,有的多得满山都是,开着一个个的小铃铛的桔梗花,一眼望去,花海一样。
大半天过去了,露水也要起来了,爸爸和大姐的袋子都塞满了桔梗,我的也大半袋了,他们帮我背着我的大半袋桔梗,我拎着小片镐,坐上小火车。我们大家都很累,脸上花了,汗痕淌了一大溜,手脏了,黑黢黢的,可每个人都喜滋滋的,小火车咣当咣当又是一个多小时,妈妈早等在家里了。就这样,刨了一个暑假小人参,家里也添置了两大件,爸爸和大姐的两块表。
捡烧柴
家住在林区,一年的烧柴不成问题,不是买现成的废旧板条子就是上山捡烧柴。对于我家,只爸爸一个人上班,十几年都是上山捡烧柴,从未买过,在亲戚邻里之间,数我家的柴禾垛最高。
每年寒假,家里开始齐动员,零下近三十度的气温,冬天的早晨太阳起来得晚,当天放大亮时,还是雾气糟糟的,几米外看不见人影,爸爸说气压低的缘故。我们每个人穿得像个棉花包,围围脖,围脖得围住鼻子和嘴。踩着嘎吱嘎吱的雪,爸爸和我们已向山进发了,爸爸在中间两手把着车檐,一侧肩上拉着绳子,大姐在旁边拉着侧面的绳子,拉着小推车,走不出几里地,眉毛眼毛露在外面的头发结了白白的霜,口中的哈气呼呼地冒着白气。走了快一个小时,我累得有些赶不上大家,落在后面,爸爸一挥手,我快步追上小推车,爸爸示意我坐上车,我手把这车檐拖着冻得梆梆的鞋坐上车了,好自由。爸爸和大姐拉着车,拉着我,我满心的乐。他们要是不拉着我,我就得找各种理由耍赖回家了。
只见雪地两边的光秃秃的大树迅速地向后退去,满山的大雪,堆在树的脚下,眼前有两种颜色,树的灰和雪的白,没有一丝风,林子里远处嘎吱的几声响,大概是树枝滑落的声音,还不时传来布谷鸟的鸣叫,直走到没了路了,爸爸说,“到站喽!”
阳光正浓,天气没冷得不像样子,我才从小推车上下来,我倒像缓好的冻梨,仅有的余热被周围的凉吸了个精光。嘿,山上堆的树枝可多了,小山似的,这些树枝是采伐工人采伐时给树木透光伐下来的,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树枝嘎嘎地干透了。
我们把树枝从厚厚的积雪中抽出来,把上面的雪抖搂掉,树枝有两个大手指那么粗呢,树枝越粗越禁烧,把它们摆弄得整整齐齐,有一抱粗时,就用草绳捆好,这是我的胜利果实。我高兴地显摆着,“一捆了!”爸爸说,“我老姑娘真能干!”殊不知,爸爸和大姐都捆好几捆了,他们边干活边哄着我,老姑娘在家就是吃香。林子寂静极了,听清脆的嘎嘣嘎嘣折树枝的声音,还有我们一家子唠嗑的声音。
太阳光也懒散的要离开我们了,收获在眼前了,每人捆了十多捆,小推车就满了。装车了,我娇气着呢,只有看着。第一层大姐上车踩实了,第二三层车下人抱着递上去,大姐在车上接,一捆捆的树枝们侧身的仰着脸的被当做宝贝请上了车。我站着不到五分钟,就得在雪地上跺着脚,否则就得冻伤脚。爸爸他们直看着我笑,他们出的汗冒着大热气,头发结满了冰串儿,一绺一绺。回家时的心情和来时就不一样了,我跟着推车跑着,不知为什么,整个人一点儿不冷不累了。一家子就这样捡了十几年的烧柴。
爸爸妈妈相继几年里离开了我们,拾起那时一家人在一起的欢乐劳作的时光,留在记忆的可能就是怀念和感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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