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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第一食堂

2020-09-17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29 编辑

食堂内外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南开大学有两处食堂。我1956届中文学子,前两年在第一食堂进餐,后三年在第二食堂吃饭。于两座食堂内外,发生过许多大事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29 编辑 <br /><br /> 食堂内外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南开大学有两处食堂。我1956届中文学子,前两年在第一食堂进餐,后三年在第二食堂吃饭。于两座食堂内外,发生过许多大事小情,分别叙写如下:

第一食堂内外的故事
之一
第一食堂坐落在校园东半部,坐北朝南。东门外是马蹄湖,蹄中有一半岛,岛上有一墙,墙上有一语——我是爱南开的——那是周恩来手迹。周在南开上学时,喜京剧,演花旦,扮相极美艳。老公友都认识他。我中文1956届三班,入学后第一个中秋节之夜晚就是在周的手迹下欢度的。届时,一向不能唱念做打的我,不知怎的,也想“花旦”一番,结果是咿咿呀呀出一首儿歌:天上一只鹅,地上一只鹅,鹅飞鹅打鹅碰鹅。众人皆笑,唯水中月不笑,荡漾几许,潋滟二三,是在撇嘴。
之二
第一食堂南门外有一水泥桥,过桥就是贯通东西主干道大中路。话说一日艳阳高照,劳动改造,于桥头水泥墩小憩。忽的,从校门迤逦而来数十辆小轿车,车停门开,距我十余步之外,伟人毛泽东走下来,驻足叉腰环视四周……“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学生跑过去。“毛主席万岁!”上百名大学生跑过去。我站了起来,作壁上观。成百上千的大学生潮水般从对面几座楼房里涌出来,顷刻之间就把毛泽东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走下来,向前走了几步。“让开!!!”保卫人员急了。七八个保卫者伸出强壮的臂膀,试图把大学生隔开,但无济于事。犹如惊涛席卷,人们涌了上去,又涌了回来。一下子把我这个圈外人,卷到圈里边去。“让开!”“大学生要守纪律!”毛泽东终于被保卫人员保卫到车里边。车门刚刚关上,人浪又涌了上去,把我涌到车门前。我趴在玻璃窗上,看伟人的脸,嘴巴下方有一颗痦子,大小如黑豆。
毛泽东从来到走,前后不过二十几分钟,看来党委书记高仰云校长杨石先都不知情,都不曾出来欢迎。如此这般突如其来出其不意的造访,很可能是毛个人即兴所致。这很符合他诗人的性格。
之三
第一食堂北门是小门。小门内是广播室也是一很大的舞台,学兄刘绍本经常出没在那里,他是编辑也是广播员,经常可以听到他们歌颂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 人民公社)的声音。小门外向北有路,直通天津大学。两校连成一片,其间连个篱笆墙也没有。我于北京四中同窗六载的田大方就在那里上学,被打成右派后非常苦闷非常孤独,去找他玩。推门而入,引来他班男女异样的目光,之冷之凔,让人不寒而栗。
田已经多次做过检查,与我划不清界限。我必须独自固守我的落寞与凄苦,不能再去找他,不能再让他受到我这个阶级敌人的牵连!想想过往,他是少先队员,选我为中队长;他入团,我是他的介绍人。我们一向过从甚密,亲如兄弟。如今要与我划清界限,实在是难为他了!
其实,和他一起所谓的“玩”,只是默默地一起走,无话可说地走。能说什么呢?!既不能喊屈,也不能叫冤。那会给他带来不可设想的后果更大的麻烦!一天,我让他埋单,去买一毛钱块糖,于甜蜜中作最后的最为苦涩的分手!
之四
第一食堂西北角外有一片空地。树立起来两座小高炉,超英赶美,全民大练钢铁,南开也不能例外。鼓风机呼呼地吹起来,通红的火舌窜出来,穿着工人劳动服的师傅手持铁钩,在那里捅,在那里钩。其他的人都站在一边看,看也能感受到大跃进的热火朝天,也能觉察出人们的意气风发。然而没有多久小高炉又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它的出现与消失,成为人们永远抹不掉的一段记忆。直到毕业时,那里依旧残留着几堆废渣烂铁,那是小高炉留下来的败笔。
共青团员书记(名字已记不起)独自一人拉着一辆胶皮咕噜车,从旁边走过,走了过去又回眸那几堆废渣烂铁。他曾经直言那小高炉是得不偿失,自然他也就成了阶下囚,右倾机会主义者,彭德怀的孝子贤孙。他也要劳动改造,但从来不与我们一起劳动,不同右派一起改造,右派是党外的敌人,右倾机会主义者是党内的敌人。内外有别。
之五
第一食堂西侧是新开湖。后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高仰云于文革中投湖自尽,想必是新开湖而不是马蹄湖,因为前者水深,后者水浅。问及老同学才得知,高所投之湖不在南开,而在天大。莫非那天大之湖水更深?!
第一食堂内里是食堂也是礼堂。把座椅的坐版竖起来,上面再加上长板,就是饭桌,就成了食堂。如果把长板拿开,把竖起的坐版放下去,就成了座椅,又成了礼堂。
我们曾经坐在在第一食堂的座椅上听老舍讲课。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喜欢他的《骆驼祥子》《茶馆》,却不敢恭维他乏味的学术讲座。他来南开自然要与高书记握手,寒暄,乃至共进午餐或者晚餐。后来,两人都自尽于文革,自尽的方式都是溺水而亡。所不同的是,一个在天津,一个在京都。
他们选择共同的死亡方式,源于他们有过交流,有过感应,有过信息的沟通,源于他们会面于第一食堂。

作为礼堂我亲眼目睹了数分钟北大学子谭天荣与南开数名学子展开的否定之否定大辩论。听者寥寥,反对者不少,空荡荡的。远远望去,舞台之下有一堆人,一会儿你跑到台上,一会儿我跑到台上,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双方辩论,相互攻讦。至今思之,其揆一也,难道就是“天”之“荣”也,你是北大物理系学子,为何奢谈深奥的哲学命题?!
记得,在谭天荣来南开之前,外文系贴出一张我们坚决不听谭天荣讲演的大字报。我写了一张小字报——你不听我听——贴在那那大字报旁边。其实我也没去听,我是在广开言路,倡导民主,主张鸣放。
之七
第一食堂也是舞场。每到星期六食堂清理干净,校乐队(学兄张广钧坐在其中,拉手风琴)在舞台上奏乐,或三步或四步,于旋律中打出轻重节奏。男者(多为调干生)皮鞋擦得油亮,女者(多为中学生)穿戴整洁,于动感中天旋地转翩翩起舞。突然音乐中止,麦克风传出声音:右派跳舞,滚出去!于是从人群中走出一二,各自夹着尾巴滚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无所事事,寂寞孤苦,曾信步潜入那第一食堂。曾有一历史系曼妙女郎(她不知道我是右派)亭亭玉立于我的面前,等待我去邀请她。多亏我有自知之明,不曾与她结伴起舞,否则也得额“灰溜溜”,也得“滚出去”!
之八
甲等助学金16元角,乙等助学金12元5角,丙等助学金8元。不管哪等助学金一律并入伙食费,多退少补。即使节假日也不能领出带回家。为了有饭吃,我很少回家。
我原先是甲等,打成右派后降为乙等。怎么办?捡牙膏皮,那时的牙膏皮都是铅皮,回收一个三分钱。我靠捡牙膏皮买手巾肥皂衣物,我靠捡牙膏皮买了近百册古今中外诗集,我捡的牙膏皮数以百计千计。
后来,于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时代,为了表明我的不反动,我一本一本地付之一炬。诚如周小舟所说,焚书才是真正的犯罪!我不得不犯罪!
之九
第一食堂。早晨豆浆馒头油条鸡蛋稀饭,个人进餐。中午与晚上是集体进餐,八个人围成一桌,桌上有八个菜,(大姐封敏在她的记述中是四个菜)有鸡有肉有鱼有各种青菜。主食是米饭(南方籼米)。
我班班长黄壁荣吃得慢,与其他七人同步搛菜,藏在碗内,待等他人呼呼噜噜吃饱扬长而去,他独自一人,犹如牛儿反刍,细细咀嚼,慢慢吞咽。往往是大师傅们前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了,他还戳在那儿,转动着他那两个黑眼球。黄璧荣在大师傅中间享有盛名。
之十
菜谱中到了1958年多了一道麻雀菜,那是全民总动员除四害,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麻雀满天飞不敢着地,飞着飞着,心脏破裂坠地而亡。我于楼顶扛着一面大旗,东西狂奔隳突南北,到处都有鸟雀的尸体!我提着一书包麻雀送给了第一食堂。
麻雀肉灰土味,不能称为佳肴,更不能说是美食。麻雀吃谷粒,更喜欢吃虫子。其后,失去了天敌的虫子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大繁殖大泛滥,因而也就有了非同凡响的虫灾!怎么办?撒农药。
其结果是,我们吃麻雀,虫子吃绿色食品,我们吃残留的农药!且是一吃数十年,且要一直吃下去!
之十一
南开伙食办得好!尤其是第一食堂办得更好!引来京津两地高校到南开来参观!
好!顿顿多吃一点 天长日久胃脘痛,有了胃病。其后有了定量,吃不饱,顿顿都得少吃几点,胃得到了休整,也就“饿”好了胃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是转到第二食堂吃饭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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