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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鸡蛋和半篮地踏菜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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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鸡蛋和半篮地踏菜
                                                          文/远航   
         
   
      小时候,我家非常穷,住的是低矮的破旧瓦房,吃的是"三根薯丝扛粒米”的红薯丝饭,点的是老掉牙的桐油灯盏。我的精神生活也极其有限,大多源自爷爷闲暇时给我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但好景不长,我八岁那年的一天中午,爷爷不慎摔倒在了堂屋前面的臭水沟里。爷爷两腿颤抖得特别厉害,满身都是臭淤泥。这可急坏了我,赶紧上前把爷爷扶回屋内,然后将正在地里忙活的父亲叫回了家。父亲一边帮爷爷洗澡、换洗衣裤,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并不断地自责。父亲很快请来了医生给爷爷检查身体,我也期盼爷爷的身子骨尽快好转。可是,自从那天起,爷爷就一直躺在了床上,再也不能给我讲故事了。
      每天晚上,我都陪爷爷睡觉。睡觉前,我会在桐油灯下看小人书,然后把故事说给爷爷听。
      父母亲精心地伺候着爷爷。
      每一天晚上,父亲除了给爷爷洗澡,至少有两次起床看望爷爷。
      那时候,我们基本上一日三餐都是吃红薯丝饭。为了爷爷的身体能够尽快康复,父亲去邻居家好话说了一箩筐,好不容易才借来了八九个鸡蛋。每天早上,母亲蒸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饭,接着将一个鸡蛋用水煮熟去壳,然后一口一口地给爷爷喂食。有两次,我站在母亲旁边看爷爷吃那些东西,总是馋得垂涎三尺。我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我无意中听到了父母亲的谈话。从谈话中,我知道了怎样孝敬老人,就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给老人吃。
      不过,有一次吃早餐,我狼吞虎咽地吃红薯丝饭的时候,母亲默默地看着我。“你看我干嘛?”我问母亲。“不干嘛。”母亲微微怔了怔,走开了。吃中餐的时候,这种情况又重复了一次。这种目光,只属于母亲。我小声地问母亲:“你看我干嘛?”母亲似乎有些慌乱,好像犯了错误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一天上午,刚刚下过大雨,天气仍旧是热。我对母亲说:“爷爷最爱吃地踏菜了,我去捡吧!”母亲同意了。我提着一个小竹篮准备出去时,母亲拉住我,悄悄地往我的衣服口袋里放东西。我把手伸进口袋,将东西攥在手里,拿出来一看,瞬间愣住了……竟然是一个熟鸡蛋。我兴奋极了,立即把鸡蛋放进了口袋。我不舍得立即吃。我要捡够地踏菜,再慢慢地吃,也算是对我最好的奖赏。
      我蹦蹦跳跳地来到黄立躬河堤之上。我一边捡拾着地踏菜,一边哼着爷爷曾经教我唱过的《地踏菜》歌谣:“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这首歌谣记述了地踏菜生长、充饥救荒的情景。记得爷爷告诉过我,地踏菜是天上降下来的宝物,是专门用来拯救劳苦大众的。爷爷最爱用地踏菜做汤。我也喜欢吃爷爷做的地踏菜。
      当我捡得半篮地踏菜的时候,我这才想起口袋里的那一个鸡蛋。我欣喜若狂地拿出鸡蛋。我知道,只要拿着鸡蛋往石头上轻轻一碰,就可以去壳了。我正准备拿鸡蛋和石头碰的一刹那,我猛然想到了躺在床上的爷爷。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攥在手中的那一个鸡蛋。
      我很清楚,鸡蛋是父亲借来的,是专门给爷爷吃的。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吃。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了口袋。
      我提着半篮地踏菜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几次,我有种欲罢不能、恨不得吃掉那一个鸡蛋的冲动。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小桥流水,马牛羊,地踏菜……这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我口袋里的那一个鸡蛋,一遍遍地诱惑着我。
      我回到家。母亲正在为爷爷熬中药。我把半篮地踏菜放到锅架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一个鸡蛋,放到母亲手里。就在那一刻,我嘴一撇,却没有哭。我忽然发现自己长大了许多。母亲很惊讶地看着我。
      接着,母亲两眼直直地盯着手中的那一个鸡蛋。
      一会儿,母亲忽然一把抱紧我的脖子,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我用稚嫩的小手帮母亲拭去脸上的泪珠。我当时只有一个愿望,我大声地告诉母亲:“爷爷会好起来的!”一瞬间,我的眼泪也来了。
      我们就这样诚心地伺候着爷爷。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叫爷爷洗脸,爷爷没有回答。我以为爷爷没有听见,就用大拇指和食指合并去捏爷爷的鼻子,也没有反应。我以为爷爷淘气,于是就用巴掌拍打爷爷的脸,还是没有反应。于是,我慌里又慌张,吓得急忙跑去告诉母亲,说:“爷爷不理我!”母亲把盛有鸡蛋和面条的碗递给我。过了一两分钟,母亲告诉我:爷爷死了。我端着准备给爷爷吃早餐的碗,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滴滴眼泪往下掉,掉进了碗里。瞬间,碗掉到了地上。
      接连几天,我和大人们一样跪在爷爷的灵柩前,父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就埋在村庄后面那座叫土天脑子的山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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