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物今清好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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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物今清好
周苇杭
由衷地敲下这五个字，还真不是乱道的。
昨宵一枕好梦为嘈嘈杂杂的雨声所扰，起得床来，见天色已晓，玻璃窗上白萨萨湿漉漉，打开窗，对面的街心花园则水淋淋，愈发显出繁茂绿植的碧，翠，杂以星星点点的五色的娇，俏——不消说，那是花花草草的殷勤媚好。看看时钟，时辰可也不早了，快六点了。雨声催眠啊，除了广场上有三两个勤快人在冒雨晨练，城市好像还不曾醒来，因而静谧、洁雅，去了喧嚣与浮躁。
而今的时令有些颠倒。
早在立秋前数日，就感到了甚深的凉意。
早晨上班，凉拖、丝绸连衣裙，莫说别个，晓风中自己个儿都觉出了罗衫瑟瑟的凉意——于我而言，这样的自觉实属不易：通常情况是自己薄衫羅裙正美着呢，这个上来摸摸袖子，那个来捏捏裙子，道：不冷啊？被同事们如此这般嘘寒问暖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了一丝丝的凉意——是该换装了。一眼望出去，窗外不是落叶萧萧也是草木摇落了。
今年则不然。
离立秋还得四五天呢，就提前觉出秋意了。晚上睡觉前得关上一面窗子了，否则凉风穿堂而过吃不消了。薄衫短裤地坐在橡木椅上，凉浸浸的，得 叨蹬出棉垫子才安适。大家见面都知莫谈国事的避讳，便谈天气。这个说，快立秋了，天儿真凉了。那个接口，可不，我这不长袖衫都掏出来了。说话间立秋也就到了眼前了。可眼看凉下来的天儿一反常态地又闷热起来，三十一二度了。下午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也是一身的汗。摇着扇子、或扇着硬皮纸、热汗淋漓盼着一场大雨。（我单位践行低碳环保的理念，空调成了摆设，我等便摇着扇子人工降温，也妙）午休冲了凉，灌了一气凉茶，才好些。但还是闷得慌，老天憋着一场雨呢。直到下班老天也不见动静。夜里但闻虫声唧唧，报道些秋的讯息。谁晓得半夜真个来了雨了，早晨便云淡风轻了。
上班途中穿过街心花园的甬道，是园艺工人刚刚修过草坪吗，怎么空气里一股子浓郁的草香气，真是好闻！禁不住使劲吸了吸鼻子。台湾校园歌曲有鼻中装满野花香的句子，朴朴实实的歌词，可也真好。估计现在的孩子不会懂得也不屑懂得了。我现在吸着鼻子就是这感觉。身处乌烟瘴气的都市找到这感觉还真是不太容易，遂正儿八经地记上一笔。中午午休出来逛逛。洒水车奏着好听的音乐喷着扇形的水雾从身边慢悠悠驶过，人便在清凉国里。彼时我正在公交站台等车。站台上是韩国影星全智贤大幅广告画。画面上伊人肤如凝脂、眉若春山、眸如秋水、唇若花瓣。真是养眼。孤陋寡闻如我，电视是不看的。看了这广告，得识伊人之美，也好。至于广告内容神马的，我选择性略过。只见美女其余则无闻焉。广告商要知晓，肠子还不悔青了，呵呵。正当我赏之不足观之有余的当口，洒水车又从对面马路折返过来，又是一阵扇形水雾喷洒过来，又是一喜。
云物今清好是借来的句子。
彼乃大苏贬谪途中得北返诏令苏过（苏过是苏轼之子）一时高兴所写。借来一用恰好。
近来闲翻东坡，以消磨时光。
看他一路左迁。削落端明殿学士罢定州太守任，迁知英州。居无何，又落左承议郎，罢知英州，贬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得签署公事。苏轼舟至都昌，又昭至，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签署公事。苏轼在惠州刚刚喘口气，再迁儋州。遂无可迁，所谓天涯海角是也。再迁则与鱼虾为侣了。
不知苏轼感知若何，千年后的我，对着“不得签署公事”这六个字发了好一会的呆——嗨，活着真难啊！这哪里是一般意义的贬谪，分明是罪犯的待遇！且一点没照顾我们苏大学士的自尊心！
东坡在海南有九死南慌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诗句——我解读为牢骚满腹而故作豪语。不这样东坡就不是东坡了。
不过细忖起来，还真对！
试想若无皇家诏令，以宋代的交通状况，大苏安能完成这万里途程的漫漫之旅！就是有了这不可抗拒的皇家诏令，大苏遂得以代圣上巡视这大好河山。千年后的我如此阿Q一番不足为奇，难得的是一千年前的东坡先生能如此洒脱地拿自己个儿开涮，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内心的强大！就在东坡“奉召旅行”的途中，哲宗皇帝龙御归天，享年只有二十五岁，在位十五年……按说，哲宗皇帝才是那万里江山的主人，却不得不困于万仞宫墙，想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充满戏剧性——从这个角度来说，东坡可比哲宗幸运多了！
好不容易来地球一趟，大苏是不虚此行了。
而我困于斗室之内，一卷在握，随东坡作万里之游，而无车马劳顿之苦，值此云白风清时节，能不心生欢喜？
白头潇洒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这是大苏贬谪惠州时所作，据说还就此惹恼了章惇等一干宵小……
而千年后的我，便是先生那梦中之人亦未可知呢。
庄周与蝴蝶的公案是说也说不明白。如此糊涂则甚好。
只知云物今清好，也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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