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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古琴与摇滚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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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琴是我印象里最为特殊的乐器。
       中国古典音乐中,弹拨乐器最容易进入的大概就是古筝。在我的古典音乐聆听经验中,古筝也是我登堂入室的第一个台阶。那时,卡带仍是音乐的主要载体,一盘中国古典音乐的卡带被我翻来覆去地听。虽然那时对于音乐的趣味是朦胧的,但它仍然占据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那时年纪小,在音色上尚分不清古琴和古筝,那盘卡带里几首古琴曲原来是用古筝弹奏的。如最有名的古琴曲《高山流水》,古筝透彻明亮的音色仿佛与水的质感有许多相似之处。它所表现出来的流水意象也成为我内心中最为透彻的对于水的艺术形象。尤其在曲子最后,水流湍急的感觉几乎每一次都能将我淹没。但那时,对于这一首曲子并没有真正地理解,只是被演奏曲子乐器的音色所打动。及至后来,真正聆听到古琴弹奏的《高山流水》,觉得还不如古筝弹奏的好听。而“好听”在这里首先指的是听觉的享受,它离思想和艺术还远;而它所指涉的美感属性是明快、清澈、简洁。相较而言,古琴的弹奏反而让习惯这种简洁的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它在低音和高音之间的突然转换,仿佛打破了我脑中已经形成的水的平静。古筝高音低音的变化,只是像这平静水面上泛起的水晕;古琴却如在这面湖上带来投掷下巨石般的振动。这种高低音变化中所蕴藏的深度是那时的我所无法体会的。如同少年时阅历的浅薄一样,我只能欣赏平静水面上水晕的变化,而体会不到静水深流的含义及其意境。
       少年时对于古琴的浅尝辄止事实上也是我对于古典音乐浅尝辄止的一种象征。如同没有深入古琴一样,我同样没有深入到中国古典音乐中去。在一段时间的沉迷之后,我马上转向了摇滚乐。这种改变几乎就像战争中背叛投敌一样,可以概括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因为在许多人的印象里,吵闹的摇滚乐和安静的古典音乐之间几乎是水火不容,或者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况且那时我听的又是摇滚中最沉重刺耳的重金属的代表乐队——唐朝乐队,那时他们只出了第一张专辑。唐朝乐队的名字虽然古典,但其音乐却与古典音乐完全相异。也许它名字中的古典意味是我买那盘卡带的最初动机,而初次的聆听经验也将我之前的音乐经验完全推翻。我不客气地形容它为鬼哭狼嚎。在初次聆听之后,我便把它放到一旁,重又开始聆听古典音乐。
      但古典音乐的静谧也许只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内心的表面。在表面上清澈宁静之下,在好学生乖孩子的外表下,潜藏着许多动荡不安的因素。就像平静地表下不停汇聚的岩浆一样,这些内在的动荡慢慢汇聚,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打破了那安静的表面。这个突破口就是摇滚乐。如果把青春期的躁动比喻为岩浆的话,那么摇滚乐就是一座火山。我从最初对摇滚乐的拒斥发展到后来开始有意的寻找。重新聆听唐朝乐队的第一张专辑,我不由自主地听进去了,并且逐渐开始沉迷。如果说安静代表一种秩序的话,那么躁动则是在寻找突破秩序而产生个性。不久之后,我开始有意地寻找各种摇滚乐,并把它在我内心里当作个性的代名词。一个古老的小镇能够给予一个渴望个性的年轻人什么呢?那就是盗版卡带。这种廉价而且侵犯知识产权的音乐产品给一个少年的生活带来了一场风暴。而一个小镇对于这种盗版卡带的态度如同它自身的生活态度一样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包容。
对于一个正在读书的少年来说,学校几乎就是他生活的法庭,几乎所有的道德观念都是由学校的规矩和老师的训戒所构成。当然还有家庭,但家庭更大程度上担任的是养育的功能。而一个小镇的街道却提供了一个自由的空间。这个自由的空间也为自学成才提供了可能。于是在规矩的课堂之外,大街为一个少年对个性的寻觅提供了空间。作家棉棉曾在小说中概括自己小说的主人公为“街上长大的孩子”,以此与在教室里长大的孩子相区别。这一成长地点的不同,造就了拥有完全不同价值体系的人。一般来说,在街上长大的孩子都会被归入到坏孩子行列。棉棉小说里的主人公也基本都是世俗社会眼中的坏孩子。但是他们鲜活、鲜艳、鲜明,与传统好孩子的暗淡、木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我显然不可能拥有棉棉那样的成长环境。那是上海,而我生长的地方只是内地的一个小县城。不过它也有自己的特色。这个县城小镇的自由我至今仍能记得。盗版卡带、盗版书、录像厅是它的标志。对于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少年来说,这些意味着一个宽广的世界。这世界中当然有禁忌,如录像厅是被家庭的道德规范所拒斥的。盗版的淫秽书刊同样。但音乐却不在这个范围之内。音乐与那些相比,可以归入到文雅的范畴,即使是有点“脏”的摇滚乐。所以我对摇滚乐的喜爱,并没有受到家人的管束。在这个小县城里,我在盗版书摊上第一次看到了杰克逊,然后在处理盗版卡带的小摊上买到了杰克逊的卡带。后来,我耳朵的口味日渐重起来,听到了越来越多的摇滚乐。现在想来,一个小镇的盗版卡带摊上,竟然有这么多的摇滚乐卡带,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对我具有启蒙性的音乐都是通过这个小镇上的卡带听到的。而在那些盗版书摊上,我也竟然发现了称为“中国摇滚第一刊”的《通俗歌曲》。它们把我送入了一个漫长的摇滚狂热者时期。
      我对摇滚乐的狂热直到大学毕业后才有所退潮。其中一个原因,也许是这时摇滚乐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听众群,喜爱摇滚乐已经不再是一件标新立异的事,反倒显得有些盲从。当然,它也跟我的年龄有关,在青春期的末端,我的身体已不再是时刻会喷薄而出的火山,而变成了需要养精蓄锐的丘陵或者平原。渐渐能够听进古琴的静了。在思想上,也经历了许多事情,明白了中国古典音乐和古代哲学的意义。如果说有哪一种古典乐器可以代表这二者,那么肯定是古琴。它的音乐是简单而又复杂的,琴弦的简单变化调制出最为复杂的音乐,对应着大音稀声的道家哲学;它是传统但又最有个性的,传统在很多时候对个性是加以遮蔽的,但古琴在众多乐器中却拥有着最强烈的个性,能作为文人的代表;它是轻盈的,却又是沉重的。它的重音在我听来,也许超过电吉它和贝司所能达到的效果。
      但这些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我的成长现场从街上回到了书斋。如果说最早上中学时也能算是书斋的话,我是想从被动的书斋里走出来,从被规定的学习内容中走出来,寻找认知和感受上的自由。我从那样的书斋走到大街,得到了许多同龄人没有得到过的自由。但最终,我的归属仍是书斋。我在大学毕业之后,从事了文学编辑工作,并把文学创作当作自己终生追求的事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书斋,不仅从学习还有创作,两方面都有更多自由度的书斋。它们决定了我的书斋生活,也决定了我的文人道路。而在这文人道路上,代表中国古代文人精神的古琴,自然会重新获得我的轻睐。这种音乐是属于书斋的。在书斋里,我还找到了对交响乐等西方古典音乐的聆听方式与聆听心境。西方古典音乐是另一个巨大的宝库,除了纯粹的古典风格,在古典的形式下,还蕴藏了更多的现代性甚至后现代性。也许正是因为它们,我对摇滚乐的热情才真正有所降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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