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吾人之:奇婚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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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解放战争时期。时中国两党两军的大对决呈你死我活之态,我们这里作为太行山老解放区,源源不断将大批披红挂花的青年输送到人民解放军的战斗行列里去,以补充兵员的大量消耗,并满足兵力迅速扩展的需要。于是,男主人公一号的“秋”也名列参军人员之中。
那时皮实憨厚的秋正新婚燕尔,用现在的话说蜜月尚未过去,却就接受了动员走进了解放军行列。新婚妻子的“花”与家人把骑大马戴红花的秋送到乡公所,在敲锣打鼓非常隆重的欢送地匆匆而别。花抽抽泣泣,涕泗双流,眼看着秋和一起参军的伙伴们急如星火被拉往了生死难卜的前线。
从此秋便没有了消息,既没有信件寄来,也没有任何的口信捎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家人除了他所在部队军一级的番号以外,其余一概不知。而在那个时代的通讯条件下,对于老实巴交的山旮旯农民来说,要打听清这个因大规模作战而流动性极大的军的所在地,简直比登天还难。
花是一个表面木讷的农村女子,但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不知新婚的甜蜜与丈夫别离的伤痛?于是不管她于人前怎样装出一副心如古井微波不兴的模样,可还是难以掩饰白天的形单影只,楚楚怜人,更不能禁绝黑夜的辗转反侧,珠泪暗抛。就有大妈婶的与同龄的媳妇们,常常来和她拉扯家常,以此慰藉她心境的寂寞,独处的艰难。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过去一个年头又一个年头过去,秋依然杳无音信。于是就有人悄悄猜测,秋肯定是“光荣”在战场上了,否则的话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一猜测越来越被一村的人所相信,到后来干脆没有任何人再持有异议。尤其听说邻村有同期入伍挂彩致残而退伍的人返回,花同家人急急一起前去探问,可仍没得到秋的丝毫消息。仅仅得知,他们一起出去后不久就分在了各团营连,随着部队的快速运动,好多老乡就失去了联系。在一起的人中,“光荣”在战场上的太多了,好些人今天刚顶上去,第二天就列入了阵亡名单。花一家和全村人就更确信无疑地相信,秋已死在了炮火连天的战场,闹不好尸体都没有着落,部队也就不好通知下来。也由于没有正式通知的缘故,花一家也没能申办烈属。
至此,万千年来司空见惯的两个字眼深深锲入花的心头——“寡妇”,而且作为一种身份也得到一村人的认同。也就在这个时候,本故事的主人公男二号走入我们的视线之中。
“水”是本村一个弟兄多家庭的老小,二十出头便于苦难中打熬成一个力量型的棒小伙。在春种秋收夏季田间管理的农忙时节,常被村里抽出来拥军优属,并绑定在了花家。出力和实在是庄稼人的本分,长了两胳膊腱子肉的水在这两个方面显得更为优秀。他虽比花小了三两岁,可都在血热情茂的年龄,一个就看上了对方的老实勤快,一个则深怜对方的年轻寡居,一来二去就走到了一块。大家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出格事,于是经人说合,水便正式招赘到花的家里,说好了必须为秋留一传后之人。就这样,水便名正言顺成为花的第二个男人。
现在的人好说时事难料,造化弄人,战争的年代这样的事似乎更多一些。——时隔四年之后,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也像从地下冒出来,秋突然在地方有关部门来人的陪同下又回来了!他不但命还在,而且连胳膊腿儿也没少了一条,一身军装佩戴了几枚立功奖章,活生生地站在了村人面前。
事情来得太突兀了。已生了一个孩子的花一下傻在那里,当了爹的水也一下傻在那里,花和秋两家的人以及一村的人都傻了眼。
——这事咋整?!
秋知道了他走后女人发生的这些变故,像挨了一闷棍一样闷哼了一声,大喘粗气蹲在地下。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扑过去就在秋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狠劲地捶:“你真是个活死鬼,活死鬼啊!你一去就是四年多,咋就一点点口信也不给我捎?现在你叫我咋办,叫我咋办呀?”秋闷头蹲了半天,才嘟嘟囔囔说,部队天天行军打仗,行进的速度太快,一直打到了靠大海的最南边。不动的时候就在炮火里泡着,今天说不清明天是死还是活,于是就光想着怎样打死敌人而不被敌人打死,哪有往家写信捎话的工夫?再说自己也不识字,回乡的熟人连半个也没有,部队也根本无法建立起精确的书信来往反馈系统,当然也就想不起来写信。再后来,因抗美援朝部队整体入朝作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叉在阎王殿门槛,就更写不了信了……
事已至此,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那时婚姻法已在解放区实行,一妻二夫显然行不通。就有村、区的干部前来着手协调。可三个当事人闷头坐着就是不出声,挤了好半天秋才说,事是我造成的,花又有了水的孩子,我就算了吧。水赶紧就接了话碴说,我和花在一起,原想是秋已经不在了,可现在他回来了,就是按先来后到也是他俩合适,我就拉倒了吧。作为最关键的人物花却没了声音。她好难,简直难死了,一个是结发的恩爱夫妻,又死呀活的去战场滚打了一回;另一个则是同甘苦共患难伴她走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如今又生了他的孩子。左掂量右思谋,手心手背都是肉,咬咬那面也疼,心一急嗯嘤一声便背过气去。干部们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好不容易等花缓过劲来,说你好歹表个态,我们也好回去交代。花就硬邦邦撂出一个态度来:叫我去死吧,我一死就啥也解决了;要是我罪不该死,那我就两个都要。不这样的话,你们给我说说,我哪个该要,哪个不该要?干部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得赶回去向上级汇报。
上边意图本来是有倾向的:秋是退伍军人,是国家的有功之臣,安排好他的生活是政策的必须。可以后不管哪一级干部来了,花都是一个不丢一个不舍的态度。加上她一不是党二不是团三更不是干,也着实拿她没法,一来二去,事情就这样搁住了。
以后,村里就一直保留了这个非常独特的一妻二夫家庭。至于生活的一些细节,不得而知也就不作杜撰性描述,由读者自己去想象填补吧。这里仅能告知的是,他们在很多年里一直是一个家门共进出,一个地头刨衣食,一个锅里抡勺子,一个屋檐下度日子,非常平和地相处着,生活着。村里人也一直默许着他们这种关系,乃至包括文化大革命在内这样严酷的政治运动,也未对他们有任何的触及。
花前前后后共生养了五个男女孩子,村人凭长相便能辨别出哪个是秋的孩子,哪个是水的孩子。孩子们共认一个娘,对两个男人各认其爹,对另一个男人则称伯叫叔,互相间哥弟姐妹相称,无任何隔忌。
就在孩子们渐渐长大成人时,花却突然得了很严重的出血症。两个男人一起带她到县、市医院去检查治疗,一起端汤喂药的在床前伺候她,可花最终还是因子宫癌晚期无药可医,丢下两个男人和孩子们,撒手而去。秋和水又一起给花操办了丧事,两个大男人都哭得泪水淋淋。安葬完了花,水领着自己的儿女从秋家移居出去。但儿女们仍然来往如旧,亲得不得了。
又过去一些年月,渐次老了的秋与水也先后辞世。
水先去的。本地风俗,人在阳世间配夫妻,在阴间也不能孤魂单穴。于是在安葬水时两家的本家们闹出了点矛盾。水家的人找上门来说,当时水可是招赘入门的,并确确实实与花成了一辈夫妻,按风俗就是你们家族的异姓后人,就理所当然该入你们家的祖坟,与花合葬。秋家的人则反对说,那是因当时以为秋不在人世了,可秋却健在人世,返回家来,招赘一说也就不复存在,当然也就不能再算作后人。两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就打了回官司。可村、乡的干部既找不到法律的依据,又无先例可供参考,结论定不下来。水家的人处于被动,没有好的办法,于是商量后决定,先将水寄葬起来,待两家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能够主事后,再让他们商量如何安葬水。
活人们是如此安排,可已辞世的花与秋、水三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已经重新聚首,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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