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楼的春天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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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告别一位夏天般热情的朋友,独自驾车听着金池歌声里的秋天,我开始相信窗外冬天的寒风再也吹不走我心中缓缓萌发的春天。这之前,没人告诉过我四季在一时之间居然可以这样流转和体现,包括庄子和爱因斯坦。
然而仅仅对我释放热情显然不能满足我这位朋友的野心。我相信所有和他交往过的人,都可以感受到他饱满的暖意。而这次这个叫赵立春的家伙居然觊觎上了一个村庄,村庄的名字叫张家楼。我知道今后张家楼和赵立春两个名字会密不可分——他决心要把张家楼打造成一个繁茂的文化部落,一个艺术的乌托邦。他将给这个日渐衰落的村庄带来希望和春天,以证明“立春”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对于赵立春,人们很难界定他的文化身份,究竟是作家、考古学家、金石学家还是民古建筑学家,就像这次跟他见面时,我也不知道该称呼他“老鬼”、“老板”、“老师”还是“老酋长”。面对一个如此复杂的艺术综合体,潜心解析他是傻瓜才干的事。我愿意简单一点,把他的文化身份定位为学者,而“学者”二字我的理解和词典上不同,我认为学者就是为学正精进的人。至于称呼我则更愿意用“兄弟”这个词,并同意词典上的其中一个解释:兄弟,指意气相投的人。
前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看到立春兄发的张家楼的图片和文字,虽然时常会被它散发出的那种古朴的安详和苍凉的落寞所吸引。由于知道立春兄经常去全国各地寻找、研究民古建筑,所以一直误认为张家楼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很难亲近。直到今天在电话中才得知它居然是我们邯郸市峰峰矿区彭城镇的一个村落,便急不可耐的约了朋友一起去看。我知道这种急不可耐绝不是爱屋及乌那么简单,但是我确定我此行的目的是去看望赵立春的张家楼。
对于一个地方,我很少用“看望”这个词,不知道它是否准确的表达出了我的一种渴求的亲近。而用“赵立春的张家楼”这种说法和我们说“沈从文的凤凰镇”一个道理,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准确的表达出了我的一份清厚的敬意。
张家楼以立春兄手机没电的方式成功的表现了自己的矜持和隐者之风。
暂时联系不上他,我们只好一路走走停停打听着。我承认张家楼这种犹抱琵琶的态度成功的撩动了我和朋友的心弦,何况它还有渐落的夕阳配合做“帮凶”。
看多了立春兄发的图片中的张家楼的蓝天,他也经常不厌其烦的唠叨所谓的“张家楼蓝”,但我们真正来到张家楼抬头看天时,仍不免为之心动。这里是磁州窑系的发源地,这片天似乎是受了那青花瓷的晕染,所以更贴切的说那应该是一种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我不禁暗叫一声:久违了,青天!
青天下,一棵老树站在屋顶上,两只乌鸦站在树头,而它们当下都站在我的青眼里,接受我的青睐。只不过它们的目光并没有回访,而是冷眼的观看着绿意盎然的野草在缓慢的制造荒凉。常常就是这样,你躲开了一种现代化的刚性侵略,就又容易陷入一种破败的落寞病态。搬走的主人们似乎不会再爱这个屋,不会再爱这个屋上的老树,自然也不会再爱这棵老树上的乌鸦。没错,爱屋方能及乌。爱屋是前提,及乌只是一种不经意的延伸。我刚说了我急不可耐的来看张家楼并不只是爱屋及乌那么简单,它们就用自己的行为艺术做了我的潜意识的外延,让我感觉有点惚恍。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作为屋和乌之间中介的老树。
在邯郸,一棵树苍老在一个屋顶上的几率并不高。没错,这屋是个窑洞,唯有如此才禁得住树根的深深的触摸。特殊的机缘,让这颗树有了特殊的位置——既是独立的存在又成为一种诗意的链接。但它应该意识到自己仍是一棵树。
窑洞已经荒废,看不到进洞的人和出洞的人,我们只好自己来扮演。
进洞为了逃避和探索,出洞是为了寻找和挣脱。一进一出,生存和生活的双重需要便构成了生命需要的全部内容。当然,如果你理解为这不过是性爱的另一种表达形式也无不可。这时,你可以同时扮演柏拉图和佛洛伊德双重角色。
目光一转,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一方方空空的院落。最近的一个小院前卧着一头正在安然反刍的老牛,它的身边几只鸡在悠哉悠哉的踱来踱去,彼此并不打扰,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仿佛它们用这种行为诠释着自己小国寡民的治世理念。
想走到那个最近的小院,首先,要走过一个石板小桥。老树、昏鸦有了,自然要小桥、流水来应,可惜这次流水缺席了,桥下的河道干涸得就像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毫无生机。
流水呢?躲到了老子的上善之德里?躲到了孔丘的喟然叹息里?还是躲到了马致远的断肠秋思里?或许是它们躲到了赵立春的心神血脉里,我的意思是说,要想这里重现生机和流水,赵立春和他的团队必须对此倾注大量的心血才行。
小桥流水人家,没有流水就养不住人家,这可能也就是人们陆陆续续搬到这个村庄的下游的主要原因。张家楼的下游,当地人称之为楼下,而做为上游的楼上则无奈的留给了外来者和岁月。
那么,让我们做为外来者用目光去打量一下他们丢失在院落里的岁月吧。
有的墙壁已经倒塌、开裂,可以清楚的看到房基用的是石头,再往上是青砖和笼盔。石头和青砖是建筑的常客更是配合默契的一对搭档,自不用多说。而笼盔用于建造房屋则是我第一次看到,甚至笼盔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联系上赵立春之后,他在他的住处耐心的对我们解释这个比较专业的名词时,他煮的白茶突然兴奋并沸腾起来,掩盖了我们发出的阵阵叹息。而冒着的热气则引导我们想象着笼盔为了成就一件件瓷器所经受的煎熬以及煎熬中的沉默。
原来笼盔是人们为了烧造物免受窑火的直接侵扰而使用的一种窑具或者说容器,堪称瓷器艺术殿堂的一道坚实的防火墙,一支勇敢的御林军。为了成就它物的精美,笼盔甘愿承受和直面最大的痛苦,且从不喊疼。为此,用于它的量词,我会将“个”修正为“尊”。巧的是我在赵立春身上也发现了这样一种极为难得的品质。他越过嘲笑和诋毁,只为给在浮躁中挣扎的我们掬一把张家楼那清凉的月光。他冷静的神态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火热。看着这个似乎正在燃烧自己的人,并不懂茶的我端起茶杯仔细品着。这味道,嗯,如同人生;这温度,嗯,则和我此时笔下文字的体温相仿。
还是说回笼盔。这些笼盔见证并参与了磁州窑辉煌和式微。然后,它从窑中攀爬到了墙上,告别烈火,却又为人们守住了一份温暖和清凉。据当地人讲,这种笼盔建造的房子之所以冬暖夏凉,原因就在于它的中空。
中空,我更愿意将这个词置换成虚怀,虚怀者能容,能容者有担当,所谓义不容辞者也。这个担当,这个义,在当下的赵立春而言,就是像重建信仰一样去重建张家楼,并在重建的过程中完成一种救赎和自我救赎。
做为民古建筑学家,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一路寻找着、行走着、观照着、痴迷着那些老房子,并收获着、失落着、思考着、感悟着。终于有个词其实酝酿了很久却又看似突兀的从心底冒出来:故乡。于是蓦然回首,峰峰人赵立春看到了灯火阑珊处一个故乡的被废弃的小村落——张家楼。而当时的张家楼也正在等待着一种看见,它实在是忍受了太多的视而不见,以至于当那满含悲悯的目光投来的时候,它的全身都在颤栗。而看见张家楼的赵立春也迅速移情别恋,准备为了这个小小的村落,放弃大半个中国,并奉献自己的下半生。
也许从那天起已注定:他必将成为张家楼的基督;张家楼也必将成为他的乐土。
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单方的恩泽,因此对这种相互成就总是另眼看待,格外关注。那么原本想置身事外,客观准确的描述张家楼的景观就变得艰难。何况,写景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弱项。我在写景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让心灵参与进来,于是笔下的景观成为了自己心灵的一部分,自己的心灵也成为了笔下景观的一部分,彼此纠缠不清。
我想景观的这个观字,就是一种观照,而这种观照也必定是相互的。显然彼此纠缠和相互观照造成的后果就是心灵和景观都无法得到单独的自在,却又可以合成一种新的自在。
端着酒杯的赵立春就呈现出了和端着茶杯的赵立春不同的自在,前者是意气风发的自在,后者则是清雅安逸的自在。若不是要开车回家,真想陪他一醉,为有这样的兄弟,为兄弟有这份自在,人生就当浮一大白!更别说他为了给我们接风,还特意请来几位当地知名的陶瓷艺术家和诗人来作陪了。说真的,面对这样的盛情,不喝两杯真觉得浑身心的不自在。
一个正在燃烧自己的人加上酒精,其效果不言自明。激昂代替了冷静,他开始对我们侃侃而谈自己对张家楼的重建理念。我想他的丹田里一定有个太阳,不然我就不会看到他眼里的阳光。他要毫无保留的燃烧自己,赶走荒凉,赋予张家楼一个温暖的春天,也给自己迎来又一个人生的春天。
他要凭借自身和张家楼的魅力吸引一群国内外的诗人、画家、书法家、音乐家、作家等等来这里居住并汲取创作灵感,这些艺术家可以按照自己的艺术理念来对房屋进行改造。也就是说,只要你有才,就可以任性。而村落整体的艺术设计则由赵立春和他的团队来完成。最终把这里打造成我在文章开始时交代的一个繁茂的文化部落,一个艺术的乌托邦。要完成这个庞大的计划,不仅要有野心,还有能力;不仅要有智慧,还要有信念;不仅要有觉悟,还要有情怀。可想而知,赵立春的前方困难重重。但是我相信这阻挡不住一位理想主义者实现梦想的脚步,哪怕是举步维艰。
何况古人还有一句:德有邻,必不孤。
他现在每天都要接待来自国内外慕名而来的艺术家们,已经有很多艺术家在看完张家楼之后,已经决心把这里做为今后艺术创作的殿堂和安顿灵魂的道场。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和一群志同道合的素心人在这里携手勾画出世间最惊艳的艺术,这样的场景,想想都让人觉得荡气回肠。而在这里慢艺术生活的人们才会真的理解,其实庄子的齐物论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为此,在回家的路上,当我享受着四季随缘流转的感觉时,决定不再怪罪庄子和爱因斯坦的刻意隐瞒。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虽然自惭形秽的我不配在这里长期生活、居住,但是我也会偶尔来这里与艺术为邻,偷得浮生几日闲:早晨用木鱼把水墨、音符和泥土叫醒,晚上念一段心经给笼盔、星星和灵魂听;与秋蝉比比寂寞、苍老和安静,对雪花谈谈失落、轮回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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