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瓶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十几年前,我随着一个朋友看他老爸。
其实可以不去的。这不是说我疏于交往或者厌烦节外生枝的人情往来,主要是和这位朋友认识未久,而且,朋友也就是人们口头上的那种朋友而已。可是,还是去了——只因朋友一段偶然说起来的铺垫。
老人退下来已经快十年,之前是县财政局的一把手。稍微能够瞥见县域政治生态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位得用人物来描述的人,即使退下来了,日子也会很滋润,甚至风生水起。老人当然不例外,例外的是——他儿子讲,退下来的近十年中,老人日日酗酒,三餐缺一顿都要骂娘。喝了也罢,酒瓶却不让扔,全部码在院子里,日积月累,竟然把院子堆得剩下一条只容单人侧身通过的小径。朋友目光闪烁,几乎有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简直一个垃圾站!
有意思!奢酒贪杯或许只是一种寂寞后的派遣,而将空酒瓶堆砌成山日日看着就不能视作一种率性的行为艺术了。那时候我被单位派驻该县一个乡,属于闲差,便随了朋友到他父亲家去。
家在县城南头。这是座很小的山城,一道清澈的河流依着县城南头。朋友父亲的家很醒目地临河矗立着,是三层小楼,带了一个足有百十平方的院子。站在红漆大门外,我左右端详一阵,除了这院子自有的威严堂皇之气外,并没有看到半点如朋友所说的空酒瓶那东西的印迹啊。朋友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推开了大门,补充道:小心点儿。
我上了门阶石,只探进头却没有迈步。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是的,酒气,但不是醇香,而是带有那种宿酒后才有的酸腐浊臭又混杂着乙醇特有的刺鼻残香。细看,确非朋友夸饰,森森累累,皆是酒瓶。它们显然被认真地摆放着,以对着大门的行人道为界,左边的几乎都是玻璃瓶,横向排列呈矩形;右边的是陶瓷瓶,竖向垒砌,呈长方形。两个酒瓶方阵都几乎和院墙等高,所以外边看不见。
请吧,朋友带头挤进酒瓶山阵中的细缝。
老人显然知道我来,已经在客厅里洗茶了。这是个产茶之乡,不仅有在全国颇有名气的好茶,而且几乎人人都爱饮茶会品茶。招呼过,落了座,品茶,聊天,话题慢慢渡到园中的酒瓶上。
老人竟兴奋起来。“他们不懂我啊”,老人抬手指着陪侍在旁的儿子。我听说过,朋友兄弟姐妹三四个,都在县里重要部门任职。
酒瓶可以做什么?老人拿目光扫了在座的我们一遍,没有让我们回答的意思。“嗯,这些空酒瓶,一旦没有酒在里边,就是一个废品嘛。可是,你拿它排成阵就不一样了。你瞧,它们听凭你安排,整齐划一,不会有半点儿例外和特殊,多有意思!”
老人的目光一遍遍地检视着园中的酒瓶阵,居高临下,意境深远。
我努力捕捉着老人目光中那点闪烁……
想起朋友含混不清的说过,老人退之前差一点进了县里班子。差哪一点,朋友没有讲。没有讲,这一刻反倒让我揣测起来,木秀于林、冗不见治、瓜连蔓引、不识时务……,都像都不像,但今月古月,反正是不曾进一步,而且永远止了步。如今,江湖已远,退身反观,体制内外,老人定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经吧。
那天当然也喝了酒。
出门的时候,又看了看这独一无二的的酒瓶山阵。微醺中,左右酒瓶夹道罗列,齐刷刷、气昂昂,盛大,豪壮,仿佛某种“神咒”依附在身,又似某种历史和现实中的“司空见惯”。它们无声无息,却分明有着声嘶力竭的呐喊阵容;它们听凭一种摆弄,以在矩阵中的循规蹈矩来兑换空前浩大中的跋扈猖獗;灵魂渡让之后,以空洞之躯来践行某种神祇的意志,它们到底是无知无觉还是不由自主或者心甘情愿呢?
此后,这里也有我喝过的某个酒瓶加入阵列了。
回程的路上,酒醒了些,脑子里却都是空酒瓶。
这些抽干了灵魂的空洞,这些一眼望透的薄浅,唉,一旦经了巨擘的拨弄,它们怎么就如此煞有介事地威风凛凛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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