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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青年河边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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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当我拿起笔试图想把它尽可能事无遗漏地描述一遍时,才发觉那是困难的。想象中,应该是这样的,站在它的岸边看着流水缓缓东去,我无语凝噎。可事实又如何呢?因许久没去那里了,我无法仅凭想象就能描述出当下的心境来。所以,我不知。好了,还是回到这条河早就形成且已无法改变的事实本身上去吧。这条河,它,向西,看不到源头;往东,也不见其水尾。当然了,望不尽并不能就说它是神秘的。只是,它远不是那长江黄河,是有历史记载的,在小学的地理课本中就学过。而青年河,它仅仅是故乡小刘村村南的一条又窄又长的小河,自西向东曲折东流。如果非要按着学过的地理课本上的样子来叙述它,那它不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它两岸的人的母亲河了吗?倘是他们都不愿承认,那就当它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河好了。

  当然了,我写青年河或者说我心目中的青年河,自是以这个名叫小刘的村庄为中心来展开的。因为这是我的故乡,出生之地。让青年河在这里展开,当是无需置疑的。

  尽管不知道它的源头水尾,但并不代表我就不爱它。就如看着有些人对着镜头说长江黄河是母亲河我爱它,我觉得这一切都是空泛的,没有多少意义。相反,恰恰就是我身边脚下这条又窄又长的青年河,我对它的感受可远比长江黄河要亲切具体的多多了。这爱,才是真实的。而它,也没有那么多苦难史让我一辈子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

  向东,我从前曾经和村里的孩子们抓鱼时到了邻村陈家。再向那边,就只见它曲曲折折地消失在我视野之外的远处了。相比之下,向西就具体些了。孩子们都贪玩,不知道有什么瞬息万变的危险。冬天,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我们就把车子推到溜滑铮亮的冰面上去骑,看谁摔不倒谁摔得比较惨。就这么着一路向西出去有四、五里路,一直到店子中心小学南边的操场边上,我们就把车子费力地推上来。再向西,就不怎么清楚了。

  小村在青年河的北岸,但地却是河两岸都有。早些时候,我也就七八岁吧。一开春,家里就在河岸上的地里种地瓜。父亲去河里挑水,我就用舀子舀水浇地瓜窝。干着干着不想干了,就下到河边上玩。等父亲一声吆喝,再飞快地跑上岸来继续浇地瓜窝。有的年份,水大些,河水就会漫过那座极其简陋的小桥。我们一个个都拄了木棍小心翼翼地蹚过去。瞬间,便觉得在春水的凉里似乎还有某种莫名的惊喜慢慢浮上心头。记得后来有一年的夏天,雨特别大,河水已漫过了搭在上面的树枝、木棍。哥走在前面,很慢,很小心,有些胆怯。我就让他先倒回来,我先过去。我走得倒是挺快,只是快到中间时脚踩空了,一下子就掉进了河里。好在是夏天,水不凉,就是有些狼狈而已。如今想来,那都是已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那座小桥就是那般简陋,可如今却是更加不如从前了。去年秋上回去,与母亲去河南岸拾棉花,见河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绿色的脏东西,刚好漫过小桥。其实,所谓小桥,不过是从河中间埋了两个又粗又大的水泥管子,上面以土覆之,这就是桥了。上面也就是走走人走走牛车罢了。如今,连埋在下面的水泥管子都烂了,也没人过问,或许是都忙吧。小桥上,不知是谁家垫了几个装满土的化肥袋子以方便来回,旁边,还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棍。那化肥袋子上已经被踩湿了,很滑的。我招呼母亲小心些。结果,黄昏时分回来的时侯,今生爷爷不小心滑倒了,不仅弄了一腚泥,裤子也湿透了。见此,更让我感叹时光的杀伤力与世人对它的冷漠无助。原来的青年河,它可不是这样的。即便这小桥,孩子们走在上面也会快乐地喊着——过桥了!过桥了!坐在牛车上的爷爷就扬起鞭子一声吆喝,催牛走得快些。

  特别是早晨的时候,站在青年河岸上向南远眺,就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山,很有些海市蜃楼的味道。我问爷爷,他说那是邹平的黄山。呵!真是神奇,站在这里竟能看见百里之外的山。那时,河的北岸,庄稼地很少,大多是成片的树林。微微的晨风里传出清脆的鸟鸣,那感觉倍爽!

  河岸下边还有十多米的土地,我们这里都叫二河滩。二河滩向下才是斜斜的河滩、河面。二河滩上种的有树、青菜,还有不种自生的凶猛的野草。若是遇上雨水大的年份,河水就淹没了二河滩,直逼河岸。等到秋日河水渐渐退下去时,那树、那青菜早就被淹死了。倒是那凶猛的野草,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过不了几天,它的叶子就由枯转绿,又活过来了。

  孩子们最喜欢的当然是夏天了。那时节,水就成了我们的世界。那时候,河水也格外清亮。中午,以及下午放学后,得先去河里洗个澡凉快凉快再回家。若是周末就更好了,早饭后,天一热,就约好了去河里耍耍。说起洗澡,就得先说说游泳了。那时,我游泳也没和别人学,也没人教。开始是在浅水边上玩耍,渐渐地,胆子就大了,便不再满足近岸的小圈子。再向里边点,再向里边点,就走到了水深处,溜进去淹了几次,喝了几口水,在水里就想着怎么摆脱水的束缚,就这感觉。也不知怎地,某一天就会游泳了,真是说不清的事啊!比如说扎猛子,也没有人说敢不敢扎,深吸一口气,一头就扎进水里,展开双臂往后划水,两腿作蹬物之状尽力向前游去,等到实在憋不住了,就一头钻出水面。我们也曾这样比赛过,看谁在水里憋的时间长。也有人耍赖,中间偷偷地钻出水面喘几口再沉下去。不过,那都是玩,只图个尽兴,所以也就不大计较这些。要是有人在河南的地里割了草或收了什么的,正恰恰那河水漫过了小桥。随便招呼一声,水里的孩子们就争抢着帮他从水里运过去,感觉还挺好玩的。

  那时候,乡下的孩子八、九岁就得跟着家里的大人下地干活。我最愿意去的自然是青年河岸上的地了。那里,热了可以洗澡,再加上河两岸绿树成荫,随处找个大树就可以乘凉。累了,也可以躺下眯一会儿。地邻狗闲哥家的地就全部分到了那一片。他索性在地头上盖了几间屋,在那儿住了。他还自己命名为南小刘村呢。他打完了药或忙完了别的活,就招呼一声,凉快凉快吧!老百姓坐在一起聊什么呢?还不都是闲扯,只要自己高兴痛快就好。坐在树底下,凉风一阵阵吹来。狗闲哥就说,邓小平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吧。如今想想,那也不全是笑话,人活着不就是求个知足常乐吗?为什么非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和自己过不去呢?

  在村子里,自来水是近十年的事了。早先,吃水得去村外一里之外的井里挑。也真怪了,在青年河的北岸,小村人的居住之地,任你随意挖一口井,那水都是咸涩的,可到了河南岸,你再随意挖一口井,那水可就是甜的了。中间隔了一条河,那路也是爬上爬下的,崎岖不平,去挑水就极不方便了。再说了,挑水也是一件力气活,所以大家就只好认命,吃河北岸的咸水。旧时,还以为是青年河里有鬼怪在作祟呢。后来,上了学,学了地理,才知道那是地质、水层的事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鬼神的问题。可是,喝咸水又怎么了?至少,那时的人是健康的,也没什么怪病。再看看今天,条件好了,喝的也是自来水,消过毒的,可就是有些无来由的怪病不定折磨着哪户人家。我想,这才是个令人深思的怪事呢。

  若是遇着干旱的年份,河里的水就很少了,再加上要浇地,青年河几乎要断流。这时候,河里的鱼就不安地显露出来。有人拦截了长长的一大段。边用水泵抽水边抓鱼。一上午的时间,几个人能抓满满一大水瓮。孩子们就脱光了裤子下水去抓。一大会功夫,看看身边的小伙伴脖子上的小书包都满了,而我脖子上的书包还瘪着呢。尽管心里着急,可也没办法,谁叫我不会抓鱼来着呢。看着他们手一伸就是一条,可那鱼即使到了我手里,也会溜掉的,我总感觉那小东西在水里滑溜着呢。还好,总有要好的小伙伴分我几条,免得我太没面子。记得有一次,是在早晨。到了吃饭的时间,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就让我去叫父亲吃饭,说是在河南边的地里干活。我去了,却见父亲正与长安在河里抓鱼呢。见我来了,父亲就把鱼一条条往岸上扔,我就一条条往兜里拾。阳光刚好从东边照过来,落在父亲的笑脸上。几十年来,那是我见过的父亲最温情的一次。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有一年的秋后,队上分地。爷爷是队长,正管这事。那是早晨,我也跟了去。大人们在量地,没什么可看的,我就偷偷地一个人去了河边。嘿!有一条小鱼躺在浅水里,一动不动,看来是死了。我就伸手去抓,够不着,就再往前挪一挪,还够不找,再挪。挪着挪着,一不小心,我就溜进了水里。瞬间,身上的棉衣就被河水浸透了,又沉又冷。我吃力地从水里爬出来,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我害怕极了,这一身棉衣可是母亲新做的呀,看来这祸闯大了。如今,我也做了父亲,才知道当初母亲为什么没有训我。当初,母亲的心比我的心跳得厉害多了。没出什么事没伤着皮肉筋骨她就烧高香了,怎么还会训我呢?如今想来,这件事是我那时在青年河边最清晰的记忆了。

  青年河的冬天也是饶有意味的。那时,天冷,雪多,也大。不像现在,有的年份根本就见不着雪,河里即便结冰也仅是薄薄的一层,饶是你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踩上去的。然而,即便现在天冷雪多也大又怎样呢?站在河边,禁不住要问,从前那么大的河水都流哪儿去了?可不是咋地,如今的青年河,一年中有太多的时候处于枯水期。河里的水,恰似雨后水窝里的积水,就那么一点点。那时的人家,一般对自家孩子的学习都没什么要求,会写自己的名字数几个数就可以了。所以,在冬闲时节,任由着孩子们撒欢去。溜冰自然是首选,我们那里叫溜冻冻。几个孩子在一起溜,你撞我我躲你的,有人能摔几个跟头才有意思呢。看,那边有人在凿冰,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那冰结实着呢,冰屑四溅。终于,凿出了一个小窟窿。那冰层厚厚的。冰层下面是流水。听说在那小窟窿处能抓到鱼。但那时并没有多少人在这时节里来抓鱼的,他还在继续扩那个小窟窿。他说总得放进水桶才行,原来是挑水用的。第二天再去看时,就见那冰窟窿四周围了一圈冰疙瘩。这样,挑水的人就不会溜进去了。谁说乡下人笨呢?仅这一点,就有太多的文化人想不到的,就知道有随时溜进去的危险心里害怕而已。

  冬天再怎么好,也还是不如春天的。终于开春了,憋了一冬的马力得使劲使出来才行。大河解冻春水流。河边没有那些诗情画意的桃花、杏花。可至少有柳树、榆树、槐树、杨树,以及地上的野草,有这些就足够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茅草。开春不久,它就从地里钻出尖尖的头来,我们叫它古蒂。拔出来去皮后放进嘴里自有一番味道。拔古蒂时,孩子们都念着口诀——古蒂古蒂,出来放屁。古蒂古蒂,出来放屁,屁倒没放,不过,即使有人放了,在空旷的野外,有春风吹着,那屁臭味也早就刮跑了。还是快点拔古蒂吧,否则,拔晚了,它就自己挣开外皮,露出一头的白发,那就是老了。老了,就不能吃了。古蒂古蒂,出来放屁。哦,这不又到了拔古蒂的时候了吗?想着,不觉就有些醉了。有时,我还真想回去到青年河边看看,只是内心在犹豫,怕去了,看见的却是它千疮百孔的伤痕,那样,梦不就碎了吗?想了想,还是不去的好些,就让青年河它那旧时的容颜飘在心头永远美丽着吧。真的,有些事情,我是承受不了的,毕竟,我脱离体力劳动已有多年,而今,我更像一介柔弱书生,内心已囚于自筑的对往昔回忆的虚幻的藩篱。对此,我不想,也不敢打破。

作者:孙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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